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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社運到政運觀察,寫在2016大選後

我從九零年代從事環境運動以來,一直受到國際綠色政治的吸引,記得1998年在高雄市教師會組成生態教育中心的時候,就把西德綠黨的黨綱--「綠色烏拖邦」做為讀書會的材料。選舉期間,我去拜會了吳晟老師,吳老師回憶自己也是台灣綠黨的創黨參與者之一;陳玉峯教授更在十幾年來,不斷催促我參選。台灣前撲後繼的環境關懷者,很早就意識到環境問題就是政治問題,而且也知道民進黨不可能成為以「環境永續」為核心價值的政黨,真正的「綠色政治」必需另闢道路。

不過,有很長的時間,我認為:台灣欠缺了公民社會的基礎,綠色政治的土壤還有淺薄貧瘠,因而把壯大公民社會視為最優先的事。

2013年,我感受到國家強烈的危機與渴望改變的社會動能,決定開始參與綠黨政治工作。

2016大選,綠黨和社會民主黨共組了聯盟(簡稱綠社盟),史無前例集結來自各領域社運份子和學者的候選人,得到環運、工運、藝文和學術界、反土徵自救會等社群和指標人物的支持,許多使用網路的朋友都說,綠社盟幾乎是臉書最大黨,但投票結果卻是不如預期。

十一位區域立委表現不俗,但在單一選區制度下,都離當選門檻有大段距離。
政黨票得票308,106多票,得票率2.53%,沒有席次,也沒有跨過3.5的政黨補助款門檻。

如果說,「綠社盟」是一個社運的政治實驗,那麼,這個結果帶來的啟發是什麼?

面對社運是少數的事實
選後,有網友認為綠社盟不接「地氣」,支持者都是「同溫層」,意味著離人民太遠。我認為這個評論說對了一半。

社會運動常常是在扶助受害者、弱勢者,或者為無聲的環境及後代子孫說話,不能說沒有接地氣,但關注的議題和運動方式確實離常民生活有距離,而通常關注這些議題的人或受害者是社會少數。這個少數的困境,沒有因為近年來反核、反服貿等動輒數萬、數十萬的公民運動而有大幅的擴張。這說明了,試圖以公民社會的土壤為基礎,前進政治還有很大的門檻。

如何面對媒體政治
很明顯的,綠社盟及候選人在媒體曝光的能力,選舉技術都還像是個社運組織。媒體的報導的數量和密度,都不足以讓多數人民認識到這個政黨,更不要說政策和論述。

〞長期以來,由主流媒體聚焦放大出政治明星的「媒體政治」,以及台北候選人擁有特別大發言權的「台北政治」。這二項因素形塑台灣政治風貌與政治人物的風格。〞

對於包括我在內的許多社運工作者來說,要不斷迎合主流媒體,是嚴重違背社會和政治理想的事,我的擔憂是:當我們不斷去迎合台灣惡質的媒體口味,熟悉了選舉技術,如何不背離初衷?

改變不公平的選制
就選制結構面,區域立委單一選區制,不分區立委門檻5%的高門檻鞏固了既有二大黨的利益,而全球最高的選舉保證金,高昂的選舉經費更成為金權政治的溫床。反之,沒有資源的小黨及候選人,因為沒錢打廣告,連讓選民認識的機會都沒有。

這次綠社盟的選舉花費約1500萬(未計入區域),相較於小黨或政二代、富二代的選舉經費,實在很少。

如果,台灣的選舉制度照舊,不依賴財團支持的小黨,能夠仰賴的只有更多選民的小額捐款。但要因應全國層級的大選,將是很大的困難。

不可忽略的中國因素
2014占領國會運動之前一連串社會運動,從反核、反美麗灣、大埔事件、反國光石化等,都讓新的參政者認為台灣已有相當的超越藍綠的人民力量,或者對二大黨不滿的選票,足以撐起第三勢力空間,甚至樂觀的認為統獨不是議題。

但是,投票前夕的周子瑜事件,讓許多的選票回流或集中給民進黨,以打倒國民黨或對抗中國。可預見的數個世代,任何想要挑戰二大黨的政治力量,很難擺脫中國因素產生的「棄保效應」。

面對民進黨時代的來臨
民進黨沒有在近幾年蓬勃的公民運動做出貢獻,甚至是怠忽了在野黨的職責,但因為擁有相對充沛的資源和政治實力,加上中國因素的催化,成為最大的政治獲利者。

蔡英文總統在選前宣稱已體察到是公民社會推動了台灣的改變,民進黨要謙卑地向人民學習,並且說2016如果能順利執政,與公民團體之間的關係必須找到最大公約數。

但當回顧民進黨的執政經驗,仍延續國民黨的發展路線,嚴重向財團傾斜,忽視環境、社會與世代的公平正義。我們不會樂觀地以為蔡政府上台可就可解決問題。

民進黨是否會以過去執政的經驗為殷鑑,做出改變?這是身為公民社會一份子最大的關切,也將影響未來綠黨(綠社盟)的政治空間。

〞運動者沒有悲觀的權利,因為我們正是看到世界的不美好,還持續有夢想,想要打造美好世界,促成改變的一群人。〞

經過這次選舉,我仍然不會以身為社會中的少數而灰心。但是要很認真的面對,關心環境、勞動、社會公平在國政中可能還是弱勢。往後,這些價值如何爭取更多認同,甚至願意投票支持。

誠實的面對「社運少數」、「媒體政治」、「台北政治」,在日常實踐中深化「政治教育」,持續進行議題和組織扎根,一步步建立起支撐進步政治的椿腳,以時間和加倍的努力換取空間,或許是一條出路。


做為一個從社運、從南方出發的行動者,過去三年以義務職擔任了綠黨和綠社盟的共同召集人,並且在2016大選成了綠社盟的不分區候選人。在卸下召集人及選舉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我將和過去一樣,以公民社會的一份子,持續參與和關注進步政治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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