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5日 星期四

【我與社運】悼一位真摯瀟灑的反核青年--陳炯霖

李根政@2013.7.25

從臉書上傳來炯霖落海失蹤的訊息後,我和大家一樣都期盼著有奇蹟,
但老天爺帶走了他,偉傑說:這個世界終究關不住他。

我跟炯霖只見過幾次面,一次是日本導演鐮仲瞳在高雄影展期間,
主辦人--尚恩在御書房辦了一場小型論壇(2011.10.25)。
由我和簡秀芽、王敏玲、蔡卉荀與鐮導對話,
炯霖流利的翻譯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最厲害的就是從日語直接翻成很有味道的台語。

另一次是他帶著一群台、日、韓的朋友,環島走了一趟「跨越國界,找回自己之台灣巡禮」
2011年12月9日一行人來到高雄,借宿在辦公室,順便跟專職和義工做了分享。
談些什麼已忘了,只記得他們隨意的坐在地板上,團員們一邊彈著吉他、直笛,一邊分享的情景。
炯霖給我感覺就是被太陽晒得「黑金、黑金」充滿活力、真摯而瀟灑的年輕人。

看到這麼有才華的年輕人,我有一度動念想請他來地球公民工作。
沒想到,炯霖就這樣走到另一世界。

時局真亂,炯霖的離世,特別令人傷感。
有時在想,他是不是故意往大海中游,不想回來了。


2013年7月13日 星期六

【我與社運】二杯咖啡

李根政@2013.7.13

七月初,和妻回鄉的四天中,幾經斟酌,終於撥了電話約了洪君見個面,洪君在已修繕再利用的831--軍樂(妓)園建築內經營咖啡店,我和妻子於午后在這個充滿書香藝文氣息的奇特空間內,享用著洪先生手沖的好咖啡,香醇順口。

但更令人悸動的是,聽著眼前這位小我一歲,一身素淨,略帶文藝青年氣息的洪君,述說著這二年間的生命轉折,洪君回鄉其實是為了養老,一開始經營民宿,接著標下這間咖啡店的經營權,卻在幾個月前看到浯江溪口的道路開發案,在等不到任何人發聲阻止這毀壞生態與人文記憶的工程,於是和一群年青朋友,組織起「浯江守護聯盟」,挺身投入金門的生態保護與關注社會公義。

此刻的洪君,從養老心情轉變成環保鬥士,肉身雖是不慍不火的「文藝中年」樣,但卻充滿生命力。這杯咖啡令我心情振奮,對老家重新燃起一股希望。

隔一天,我們去拜訪住在慈湖邊的老友--楊君。十五年前我和一群畫友,曾經利用寒暑假在金門的鄉野背著畫具到處寫生,還一起開了「趨山走海」的畫展,楊君是其中一位。久未見面的楊君,在風光明媚的海邊蓋了棟容納一家三口的小房子,裡面有一間需要預約才開放的咖啡畫廊。楊君是咖啡達人,拉花手藝十分了得,凸起的奶泡可達3公分,圖案更是五花八門,「浯江守護聯盟」洪君的咖啡老師就是眼前的楊君,在這裡我們享用了金門最好喝的咖啡。

我們的話題除了咖啡,就是談「趨山走海」。在口鼻滿佈咖啡香氣中,楊君開始吐露十幾年來的心事。他說,十年來他已不曾跨出家門去畫畫,因為到處都是怪手、永不停歇的開發建設,老建築不是被推倒就是翻新,幾無想畫的景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我瞄了楊君的眼睛裡似乎泛著薄薄的淚光。在旁的妻忍不住問了楊君:「你覺得鑽研咖啡算不算一種逃避?」

楊君是留學西班牙的美術碩士,藝術曾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如今卻找不到往前走的動力,花俏高超的咖啡手藝,仍抹不去內心裡一股沈甸甸的無力感、失落感。
這杯咖啡喝得心有點痛。

旁記:
七月初,姊妹們陸續傳來八十幾歲母親身體狀況不穩的訊息,於是臨時決定回金門探視,仔細端詳拿下假牙的母親容顏,確實是老了。今年的四十五歲的我,在金門成長加上教書共二十年,在新竹唸了五年書,落腳高雄滿二十年,幸好家中兄弟姊妹多,替我陪伴老母親,少了後顧之憂,回家後,母親狀況回穩,放心多了。

最近幾個月間,金門出現了一群社運素人,自發性的組成浯江守護聯盟,主事的洪君曾經來電請求協助,儘管內心高興有這樣的新生組織,但由於地球公民的組織能量有限,實在分身乏術,也只能委婉告知無法參與。

二十歲回金門教書時,我曾經是軍管時期挑戰當局的憤青;背著畫具趨山走海,描繪故鄉風情的文藝青年。但二十五歲離開金門,接著投身於環保運動後,就不曾過問這座島嶼的公共事務,內心裡藏著一種近鄉情怯的懦弱。

面對金門宗族政治,喝酒打混的社會文化,一廂情願渴望兩岸和平,深陷中國的專制威權醬缸,民族主義的統戰,以及對民主、人權等普世價值毫不珍視等,我有著深沈的無力感、孤單感。

感謝洪君等朋友的努力,讓我看到金門公民社會的一點曙光。

雖已邁入中年,但骨子裡仍是帶點憨直傻氣的鄉下小孩,並不是那麼習慣站在第一線,也不是那麼喜歡和他人主動論辯。每當生命要往前跨一步時,總是得從過往的生命去尋找內在的動力與勇氣,終究,每個人得面對自己的出身與銘印。

每個人都有個無憂無慮的養老夢,以及是對美好世界的渴望,但到頭來會發現,世界每個角落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不公義,一個活著的人,沒辦法把眼睛、耳朵摀起來假裝沒事。表面上,從事社會運動的人,每天面對世間的不公不義,還得用有限的肉身去抵抗,似乎是一種苦,但卻是透過每日的實踐,正面處理了生命的傷痕;但是,像楊君這樣敏感的藝術工作者,感知、覺查了外在世界的導致自身的痛苦,爾後墮入了深沈的無力感,其苦痛未必輕微。

對我來說,修復自己的身心和修復國土是同一件事。

當前,整個國家猶如在浮洲之上,載浮載沈。國土像是一具罹患了嚴重惡性腫瘤的肉身,層出不窮的個案則像是不斷轉移複製的癌細胞,而癌細胞已幾乎深入骨膸,如果不從根本上改善體質,國家危矣!

打開我的Facebook上,每天每時每分,充斥著對當代台灣社會各種病徵的控訴;我所接觸的台灣老、中、青世代的社會菁英,更不乏對國家社會有責任感之士。

「心痛者行動,無力者團結出力」,每個人都可以從自身開始,參與守護家園與社會正義的行動,修補國土體內的癌細胞,但也同時加入改善體質的行動,才是台灣突圍之道。

而要改善體質,人民必需改變厭惡政治,不碰政治的心態;公民社會更需要形成一股集體參政的運動,為台灣政治注入清新的第三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