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根政2011/2/6
每次回老家金門古寧頭,祭拜神明祖先是大事。總是陪著媽媽或看看媽媽在拜拜。數不清一年要拜幾次,又有那幾個地方要拜,拜佛祖、神明、祖先、孤魂野鬼…。媽媽從早忙到晚,無非是準備食物供品和燒香、燒冥紙,心中總在計較著要準備多豐盛的供品才有誠意。
對於拜個不停,輩份嚴明的「傳統」,從小就很不能適應,即使到了四十幾歲了,仍無法理解、認同這個傳統的宗族社會。
今年舊曆年初一早上,自家的冥紙燒好了,就到隔壁協助叔公。在丟冥紙進入火熱香爐時,叔公打開了話閘子,談起了古寧頭百年以前的械鬥史。同為李氏宗族後代的子孫,分為好幾房,內鬥不斷,有錢有勢的一房,有一次竟雇用傭兵擁槍攻打我家隔壁的六路大厝,逼得其他五房以鋤頭當武器聯合對抗,雙方死傷慘重;另外,古寧頭李氏也和其他村落宗族械鬥,例如古寧頭李氏宗親組織百人部隊,聲援受瓊林威脅的外鄉李氏宗族等。
在猛烈的爐火和冉冉飛升的冥紙煙灰中,邊聽著小時候父親常說的故事,我突然明白了:祭祖,除了慎宗追遠的情感連結外,在現實上,完全是一種生存必需的活動。
在有限的土地和環境資源下,不同姓氏之間,同一姓氏不同宗房之間,都得展開爭鬥,首重血緣,其次姻親。透過祭拜,不斷確認彼此的血緣關係,判別親疏、敵我,凝聚宗族力量,扺抗外來者。
在我成長的經驗中,這個緊密的宗族村落中,「人吃人」的禮教也十分驚人,加上國共戰爭後的長期戒嚴和國民黨的統治,透過宗族形成更嚴密的控制體系,讓我始終對這些「傳統」有著強烈的批判,更與整個時代在重新找尋、歌頌所謂的「傳統」格格不入。
雖還不能認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古寧頭傳統社會的價值,但意外的,在開春的燒香拜拜中,我理解了。
父視過世十幾年了,年紀越大越加想念。然而,當對親人的思念轉換為要服從一連串僵化的儀式,輔以社會禮俗的制約,有時就會令人受不了了。
雖然理解了,但是仍然對於宗族血緣來判別敵我的傳統,深感恐懼和排斥。在這個充滿著戰爭痕跡的小島上,特別容易讓人想起和平的可貴,四十歲的我,至今對於出生地還是充滿著理不清的矛盾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