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24日 星期六

【四十告白】轉換心的頻道


△十幾年來,柴山是我最重要的精神食糧,畫柴山則是最大的享受(李根政,1996)

文☉李根政(2007.2.24)

我懷著尊敬、感謝的心進入柴山。

因為礁岩、土壤,緊緊抓住礁岩的喬木、灌木、地被、藤本…,他們的祖先在這裡至少存在了數十萬年。當獼猴、攀蚚、赤腹松鼠來到這座山討生活時,人類根本還沒來到這座曾經孤懸於台灣西部淺海、潟湖的小山。

幾十萬年來,這裡的物種經過激烈的生存競爭,或是緊密的合作、共生,創造出這片繽紛的天地,我們只是過客,應當心存感謝,感謝他們這麼大方的讓我們進入他們的家,否則就是冒犯、侵略。

當我用這顆尊敬、感謝的心進入柴山時,眼前熟悉的風景如同初次見面般,處處示現奇蹟和驚喜,尤其當把身體的氣息往上提,如同像天地頂禮一般時,更感到無限的喜悅和寧靜。

在菲律賓饅頭果的步道上,我們停下腳步讚嘆這一切,一群由小彎嘴畫眉、繡眼畫眉、赤腹松鼠組成的覓食隊伍,紛至沓來,也許是無視於我們的存在,或者是接納我們的存在,在我們距離不到一公尺的灌木叢中自在覓食;在山棕溪谷茄冬樹下,我們閉上眼睛如樹般靜默挺立,清涼靜謐的森林下,遠近都是充滿朝氣的鳥叫聲,最富詩意的是,數量龐大,形狀像個綠色小燈籠般的茄冬雄花,正如同下雨般滴滴答答的落下,打在山棕、稜果榕以及地上的落葉上。

心不過轉換一個頻道,就獲得如此豐厚的報酬。

2007年2月23日 星期五

【四十告白】我在永清的日子

李根政(2007.2.23)

「與永清共存亡」這是永清國小剛歷經幾任校長更替後,我和老同事們的玩笑誓言,透露著我們對永清的情感。這所位於都會區邊緣的學校,坐擁豐富的自然與歷史資源。學校位於左營舊城之內,全區附近幾乎就是一個龐大的考古遺址,學校圍牆是一級古蹟,大概為全台絕無僅有;旁邊緊臨著龜山,其植被的組成與柴山類似,只是物種較少,不過在都會區已屬難能可貴。

1995年我剛到永清,立刻被這座小山吸引,隨口詢問著在學校已任教2、30年的同事,但無人知道這座山的名稱,更鮮少人爬過。那年我擔任五年級導師,常常帶著學生約好早上7點爬龜山,7點40分下山剛好進行掃地工作,我也常常獨自一人在上班前、下班後享受龜山腳下的荒野地的晨光和日落,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生長著白茅、甜根子草、構樹、血桐,讓我彷彿置身台灣未開拓前,西部的疏林草原景觀;而荒廢較久的野地,更已形成恆春厚殼樹的優勢次生林,整體而言,這片因軍事管制而缺乏都市計畫管理的土地,綻放著盎然的生機。

其實永清本身的校園植栽也頗有風味,如進入學校的那二排榕樹所形成的綠色隧道,中庭的大、小水池,以及旁邊的垂柳也都令人回味,但我感覺最有意思的是校園中隨處可見的野生植物,例如一級古蹟圍牆上多樣的厥類植物頗為可觀。另外,由於靠近龜山,野生動物也常跑到學校來活動和築巢,如赤腹松鼠、黑枕藍鶲、白頭翁、五色鳥等,運氣好更可見鳳頭蒼鷹在天空上盤旋。

我有幾位知心的同事,也熱愛自然,常常分享彼此的發現,不過少有機會把這份感動帶給更多的同事們,更可惜的是,歷任校長和景觀主事者對於自然生態欠缺基礎的了解,治校目標總是將學校盡可能人工化、整齊化,甚至在樹幹上塗白色油漆,為的是讓樹擔任類似標兵的效果。最糟的是,剷除校內野生植物不遺餘力,有一次竟把圍牆外的校地裡整片的次生林砍除。

多年來,我長期關注全台環境事務,反倒無力影響學校內部事務,是一大遺憾。

關於教書,我是個會過度溺愛小孩的老師,管教原則不太嚴謹,由於自己愛好自由,討厭威權,因此也不喜歡用懲罰做後盾管理學生,帶班的二年間,我常可感受學生在這種學習環境中備感壓抑,於是盡可能突破一般規矩讓學生自由些,然而在台灣這種大班制,長期靠外部壓力進行管理的學校環境中,很是受挫,尤其是在全校鴉雀無聲的集會場合中,自己帶的班級卻總是像毛毛蟲般,更覺壓力很大。

另外,我實在討厭從小學開始不斷用考試來強迫學生學習的教育方式,但如果不從眾,一個教師很難獨自承擔自編課程、評量的工作,於是大部分時間,我被迫妥協,加入趕進度、考試的填鴨式教育行列,這點我對教過的學生仍感歉疚;更沮喪的是,我無能提供那些才華洋溢的孩子在現行制度中更好的空間,以及為那些在家庭教養中嚴重受挫的孩子幫上什麼忙,只能多給予一些體諒,一絲的關懷與溫暖。

但我是個幸運的老師,學生們對老師的教書內容要求不高,十幾年後的同學會,學生們只記得老師不體罰,給孩子較自由的空間等,至今對老師的形象仍記憶鮮明,上了大學仍願意找老師談自己在課業、前途上的想法。

幾個月前,我為了繼續借調教師會,從事環境保護與教育的工作,離開了我鍾愛的永清,但我永遠記得那些默默提供我溫暖和支持的老同事們、有緣相聚的學生們,以及生機盎然的綠野中許許多多的動植物,願他們都平安喜樂。

2007年2月22日 星期四

【四十告白】一生的典範.李苡甄老師



文☉李根政(2007.2.22)

我的國中生涯很幸運,從小在金門長大的我,完全沒有參加過課業補習,每天晚上九點前就呼呼大睡,根本沒有熬夜苦讀的經驗。

更令人懷念的是我的美術老師─她的名字叫李麗羡,後來改名為李苡甄。

每天中午,我們幾個較會畫圖的學生,就被老師留在美術教室畫圖;李老師的畫風溫柔厚實,最會畫金門閩式古厝和洋樓。寒暑假時,老師會安排出外寫生的時間,時間長達一、二週以上,我們騎著腳踏車,背著畫板,每天在金寧鄉不同的村莊畫著水彩。

這些額外課程不僅完全不收費,老師還常送給我們鉛筆、美工刀等文具。李老師帶著我們到處寫生,是我在1980-83年國中階段最美好的回憶與身教。

2003年,有一次回鄉,站在家裡二樓的陽台上,看到雙鯉湖畔一位懷著身孕的女士(晚婚)在速寫風景,旁邊有一小蘿蔔頭分散在不同的角度正畫著水彩。此時心頭一緊,難道是李老師?
當下,我直奔湖畔,沒錯,就是李苡甄老師。

20年如一日,李老師仍一本初衷的提攜後進。

30歲以後,我雖然已放棄做為一個藝術家的理想,轉而投身環境保護的公共事務上,但是李老師,這一位從不計較自己時間和金錢、精力,數十年如一日,寸步不移無悔的付出,畢生投注於熱愛的美術教育,這樣的態度和精神是我一生中永遠的典範。

【四十告白】生命的連結─陳玉峰老師之母喪

李根政2007.2.22

從1998年開始,我受陳玉峰老師影響,開始投入山林保護的運動,雖然一個在中部,一個在高雄,但常電話連絡,向請請益運動理念與實際操作事務,2002年我成為他的研究生,許多人都說我是他的「大弟子」。

對於這個稱號,老實說,我內心有些排斥。一方面自覺承接老師的部分只有在環境運動的某些面向,其他方面實在差得遠極了;二方面是近9年來,彼此的互動多數在公共事務上的高度默契,極少涉及私領域,對於「弟子」這種比學生更為親密入室的形容,還是不習慣。

陳老師的內在極為柔軟,總是在他能擠出的有限時間中,表達他最濃烈真情的關懷,因此,常常可見在公開場合上聆聽他已擬好稿子的真情告白。但人情事故大都靠「搏揉」而來,熟悉、親切感最為重要,加以陳老師談話習慣不喜東拉西扯,沒有重點,以致許多人與陳老師談話都感壓力,永遠有距離感。

在研究所期間,由於高雄辦公室、家庭和台北環運事務上的牽拌,很少跟隨老師調查,更未盡弟子之誼提供絲毫的協助。陳老師有意叫我留在台中,但我離不開第二故鄉高雄的風土、人情,只能明白拒絕。師生緣始終未能在時間、空間上圓滿。

去年11月,接獲老師母親許秋菊女士往生訊息,先致電楊國禎老師詢問有無需協助之事,楊老師隨口講了一句,你是陳老師的「大弟子」應如何云云。

在生死大事前,做為陳老師弟子的身份,不知怎麼的變得比以前更真實。11月25日偕同另一半怡賢,搭乘忘年之交蘇振輝董事長的車子,到北港參加許女士的告別式,在家祭的小教堂中,我和陳老師的家人、少數友人一同見證了整個禮拜過程。當下,出現了一種奇妙的、說不上來的內心轉折,我和陳老師的家庭、週遭的蘇董、楊老師等許多長期關心環境的師友們,似乎在此刻建立起一種親人的情誼。

我相信是許女士在死後,用其無形的手將我們這群圍繞在陳老師身邊共同守護環境的朋友,像親人般緊密的編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