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8日 星期五

為愛行動,感謝一行禪師!


地球公民以前的英文名是:「Mercy on the Earth, Taiwan」。

因為那陣子我常說:環保運動是發揮慈悲的大愛。地球公民文宣上寫著:「挽救這個瀕危的地球,是真正終極的人道關懷運動;環保運動,是對人類以及地球生界讓抱著大愛與慈悲。」

後來在轉型為基金會的過程中,因為考慮這個帶著宗教味的名稱,反而造成溝通障礙,就改成直譯版的「Citizen of the Earth, Taiwan」。

為什麼有這段「Mercy--愛與慈悲」的歷程,有一部分是來自一行禪師的啟發。這幾天,媒體報導「一行禪師」回到了越南,靜待圓寂(註),我整理這段因緣與大家分享,並表達感謝。

註:
一行禪師所帶領梅村僧團的共修團成員 Erin Lin
回應:「一行禪師目前在越南健康狀況穩定良好,沒有要往生喔!這完全是媒體報導的誤導,請不要誤會了,特此更正。」

2007年,我在環評委員二年任期屆滿,身心也毀壞得差不多。二年之間,我每週從高雄坐飛機到台北,拉包裡裝著滿滿沈重的環評報告來來回回的跑,在體制中看到台灣環境被政商鯨吞蠶食,不斷在會議上奮力周旋,但換得的多數是挫敗、體力透支,憤怒、悲傷擊垮了我的身體,常常腰痛到下不了床。

也就是那時候,我決定辭去教職,這是捨也是得,捨掉身兼教師、工會幹部、環境運動者的多重身分,才得以專心從事環境運動。

那段期間,我得許多機緣的協助,一行禪師「生生基督世世佛」這本書給我很大的共鳴和啟發,這位越南和尚、和平運動者的說法,展現了真正的宗教寬容,讓我見到佛法的真諦,查覺到自己的「心」必需做出大幅度的調整。因為亂世本是常態,不是在此地,便是在他方,把自己搞成這樣,對世界也沒有任何幫助,要改變的是自己。

一行禪師自己說:投入和平運動三十多年,是因為練習禪定的功夫--定、靜、觀,培養和維持精神能量繼續這工作。
他說:非暴力並不等於不行動,非暴力的意義是「以慈悲心行動」。
我們內心都存在著些許暴力與非暴力,實踐非暴力的理念,首先就要學習心平氣和自處。

修行深厚,被越南人視為在世活佛的一行禪師,都得練習禪定才能繼續從事和平運動,而凡人如我怎可放任自己的心肆意而行?

那段時間,我練習向內探尋憤怒、悲傷這些情緒的根源,發現我的初心是-「愛」土地、愛家人、朋友、世人,愛才是軀動我們前行的動力,憤怒和恨都不是。

也因此,我模彷了賴和醫師的名言「勇士當為義鬥爭」,寫了「為愛行動」四字。那年,地球公民做了綠橘二色的T恤,就分別印上了「為義鬥爭」、「為愛行動」這兩個句子。

那年,我寫下:「基於對地球、全人類的大愛,而進行的抗爭,表面上的吶喊、批判、對抗行為,也許會令不知真相的旁觀者感到不自在,但卻是一種慈悲的行為;反之,漠視體制的不公不義,無視於環境破壞、弱勢人們受苦受難,僅是在表面的言語、行為上對人和氣、說好話,則是一種鄉愿的罪行。」

社會運動的傳統,不太主動公開的談:我們的行動是基於愛與慈悲,也許這樣做就會很像宗教團體,但我認為,不應該把「愛與慈悲」讓位給宗教團體。

每天,我們睜眼看世界,觸目盡是不公不義,殘暴的政權對人們施加非人道的屠殺和傷害。沒有地方不受到氣候變遷的影響,或者資本主義、消費文化,集權暴力橫行摧殘。多數時候,我們無能為力,只能祈禱祝福,臉書聲援表態,在現實生活中,只能做著一臂之遙,力所能及的事。但這不表示,我們應該停止行動。

這世界已沒有一個清淨的角落可以躲起來修行,真正的桃花源只有在心中,在每日行動中一點一滴前進的家園。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為所愛而行動而奮鬥,而心的修練,可以確保我們繼續行動,而不是縮回去,或者以憤怒之心行動,傷己傷人,且不利爭取更多的認同支持。

血肉之軀,敏感的心,必然有憤怒丶不平,而憤怒更常常是引爆群眾運動的燃料。但是,身處於社運第一線的工作者,需要持續的修練,才可以保持「心熱腦冷」持續的行動。

一行禪師說:行動和靜修可以並行。

盡管地球公民的名字中沒有再使用「Mercy--慈悲」,但十幾年來,我始終沒有忘記當時的初心,想讓世人知道:硬派的社會運動,內心裡持續在探求一顆柔軟的慈悲之心。

感謝一行禪師的啟發,「以慈悲心行動」是我的社運成年禮。


為全球深受武漢肺炎侵襲的人們祈福!



【正念導師(上)】一代佛教宗師 一行禪師回到越南靜待圓寂
【正念導師(下)】堅持返國落葉歸根  反戰禪師無懼爭議看淡政治

2020年2月14日 星期五

通往夢想的道路--投身臺灣山林保育



文/李根政 攝影/良寬

本文為國語日報邀稿,2020/02/08刊載

李根政,一九六八年生,曾任國小教師,教育、環境刊物總編輯及非營利組織職務等,長期關注社會及生態環境議題,現任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

我現在的工作是「環保團體」的專職,我和同事們專門研究調查環境議題,向大眾揭露問題和解決方案,組織群眾、發揮影響力,促進政府在法令、政策上對環境友善。

這些工作被稱為「環境運動」,目的是讓這一代和未來世代的人,都可以擁有乾淨的空氣、水、土壤和自然生態,面對氣候變遷的挑戰,和地球上所有生命永續的共享這個星球。
 
不過這是我小時候無法想像的工作。

硝煙中的藝術啟蒙我 

我成長於金門古寧頭,當時是國共對峙時的最前線,住家附近都是軍營,晚上十點後到別的村莊要通行證。

十一歲之前的我經歷過漫長的「單打雙不打」,每逢日曆的單日晚上約七到九點,共產黨軍隊的炮火,就會從中國廈門一帶開始炮擊金門,全家都得躲在防空洞。

當時的金門全民皆兵,父親是自衛隊員,家裡分配到一把步槍,國中生的我也被編入「幼獅隊」,在全島軍事大演習時成了小民兵。

戰火硝煙中,我在美術老師的啟蒙下開啟了藝術之路,求學及擔任教職過程中,藝術創作曾是我生活的全部,最常描繪樹木和田野。

專職投入環境保護

二十五歲時,我移居到臺灣從事教職,在高雄接觸到一群推動成立「柴山自然公園」的朋友,內心開始「拉扯」。尤其畫畫時眼睜睜看著描繪的景象消失,心裡掙扎是要持續這樣畫著「自然遺照」,或為珍愛的大自然做點什麼。

三十歲那年,我和一群基層老師創辦了臺灣第一個教師的環境組織,從此放下畫筆,一邊當老師,一邊從事環境運動。但在十年後,我越來越覺得「環境運動」是專業工作,需要長久且專注的投入。

四十歲時我決定辭去教職,專心從事環境保護的工作,和一群朋友創辦「地球公民基金會」。多年來,我們的行動領域遍及山林水土、工業汙染、能源轉型、永續花東、環境民主等,其中,山林保育是我的最初啟蒙。

山林保育的啟蒙

我喜愛山林,但不擅長登山,也從未追求百岳登頂。我成長的金門只有一座三百公尺的太武山,且當時是軍事禁區,不能爬上去。
 
我的山林啟蒙最早是金門古寧頭的海埔新生地,在廢棄的魚塭周邊和小徑兩旁,有許多野生植物和野鳥,那是我從事創作的題材。

移居高雄後,我在柴山學習了約有五六百種原生植物,那裡有圓盾狀的血桐葉、徽章般美麗的構樹、粗壯亮綠的姑婆芋,纏繞著藤蔓構成的熱帶海岸林,散發無比的生命力。

我對臺灣山林遭破壞的歷史,以及有系統的植物生態學習,則是就讀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時,受到陳玉峰、楊國禎教授的啟蒙。

保育行動的挑戰

二十多年來,我實際在第一線從事山林保護運動,在一片片被破壞的山林土地,以及被保護下來的自然野地中考察和體驗,讓我認識到臺灣生態的獨特性,並有了深刻的情感連結。我也結交了許多熱愛山林土地的人,激勵我和夥伴持續投入保護山林的行動。這些行動多數很困難,常要面對衝突、矛盾,挑戰難以撼動的體制,即使投入很多時間和心力也未必保證成功。

例如在民間社會二十年的努力下,柴山成為全臺灣第一個國家自然公園;我們揭露了政府推動伐木再造林的錯誤政策,每年減少數千公頃的森林破壞;成功阻止全世界僅存的檜木林再次遭受破壞。但是推動「馬告檜木國家公園」最後卻失敗了,我們遇到極大的反對阻力和難以克服的歷史因素;現在進行式的「礦業改革」仍步步難行。

堅定保育的決心

這些經驗給我的啟發是,只有保護大自然的初心,並不足以面對巨大的環境挑戰。一個運動者必須不斷增進知識、改進方法,更要鍛鍊心志,練習不被悲傷、憤怒情緒淹沒,才能克服無力感,繼續向前行。儘管一路走來並不容易,但我和夥伴仍未放棄行動,持續為保護臺灣山林努力。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特、難以取代的,探索自我之路永無止息。回首過往,生命中有幾次重要轉折,是我不斷扣問內心「想要過什麼樣的人生」後的決定,而我也從過程中提升了自我生命的品質,心靈深受啟發。


圖說:地球公民基金會揭露伐木造林的現場。(攝影/何俊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