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3日 星期一

如何評價民進黨環境成績單




李根政@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

2018九合一選前,有媒體問我,如何評價民進黨上台之後的環境表現。

我說,沒辦法給一個簡單的答案,因為環境領域多元,個案差異極大;而且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層級不同,就責任政治的角度,需要一個個盤點,才可以得到公允的答案。老實說,這應該是學術界或綜合性的智庫和監督組織,花時間去蒐集資料(包括環保團體的評論),進行討論或辯論才有可能。

後來,我想一個辦法,就地球公民基金會所關注的業務範疇,在中央執政的層面,畫了這張成績單。由於分數的表現法相對主觀,因此我以正、負面並列,沒有計算總分的方式呈現,就請大家參考。

先說結論:要討論民進黨的環境成績單,還是要把2008-2016國民黨馬英九總統執政拿來比較,就地球公民所關注的環境議題上,國民黨幾乎都是站在對立面,八年執政帶給台灣的是停滯和倒退。相較而言,民進黨蔡英文總統執政下,在能源、空污、森林議題上有所前進,但在國土計畫、違章工廠與礦業改革上,則是失分大於加分。

這張圖的「實線」代表已經確定,「虛線」尚在進行中,不確定其結果。

能源、森林該給肯定

民進黨二次執政最值得肯定的是能源政策,確定2025年要邁向非核減煤(從47%降到30%)、再生能源達到20%的目標,可以說是台灣環境政策上,很大的前進和突破。三年多來,太陽光電在尖峰最高的發電量已超過核二或核三廠的兩個機組。

相較而言,馬政府時期強推大林燃煤電廠、彰工燃煤電廠,把再生能源當丑角、擁抱核四等作為,都讓台灣的能源轉型大幅落後先進國家。

但是,蔡政府在能源轉型和減碳的規劃,尚缺2025-2050的具體路徑和目標。行政院長賴清德在深澳電廠的頑固保守,天然氣第三接收站和藻礁保育上大失分。2018擁核公投期間,民進黨選擇冷處理擺爛不作為,讓環保團體抗衡擁核幫和國民黨的選戰大軍,最後落得難看的公投結果,也是嚴重的誤判。而地面型太陽光電在區位的選擇上,至今尚未建立環境與社會檢核機制則需要立即改進。

民進黨在能源這題有加分也有減分,但是從大的方向和格局來看是該給予肯定。

台灣百年來的林業和森林政策,長期停留在大伐木時代的思維和作法,2008年馬英九總統執政期間,官僚體系又以減碳為名,強推錯誤的造林政策,把許多森林砍伐掉再種上小樹苗,浪費公帑破壞森林水土,違反國際減碳作法,也沒有帶來經濟效益。

2016年蔡政府上台,農委會曹啟鴻主委提出了三大方向:天然林禁伐、人工林認證(如FSC)、里山倡議,開始要和國際的保育作法接軌,發展具有環境、社會、經濟的永續的人工林,某種程度來說,是為過去的爭議劃下了一個停損點,讓山林政策要邁向正常化。同時,蔡英文總統也向原住民道歉,成立了「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這其中,原住民傳統領域與國有林有絕大部分的重疊,必然要檢討山林制度,相當於啟動了一個涉及層面很廣的轉型工程。

同時,新任林務局長林華慶在保育和林業的改革作為,包括撰寫新的林業白皮書,制定新的造林和禁伐補償方案,雖然還沒有看到很具體的成效,但仍值得肯定。台灣山林面積廣大,占國土面積七成,這項變革雖僅是啟動,但有其不可抹滅的價值。

不過,需要改進的是做到一半的行政院組織改造,如何讓提升和整合森林及保育的層級和組織,增加經費,大力培力人才,同時確保各項政策執行時不重蹈覆轍。

有關山林政策的倡議,請參考:李根政,讓台灣成為山的子民。https://www.cet-taiwan.org/info/story/3599


空污被打的冤枉

空污政策最為尷尬,民進黨明明相較於馬政府有具體的前進,但卻被國民黨打得鼻青臉腫,甚至被擁核幫拿來恐嚇民眾支持核電。

地球公民基金會從2007年開始阻擋台電大林電廠擴增燃煤發電機組,2011年開始推動高屏空污總量管制,是全台反空污運動的開創者之一,但初期能喚起的社會共鳴不多,直至2015年才正式通過。那一年,由於中國媒體人柴靜的《穹頂之下》引起台灣媒體瘋狂轉載,全台各地反空污聯盟陸續成立,國人空污意識前所未有的高漲,加上部分團體操作總統大選的加溫,使得空污議題,尤其是電廠減煤排上政治議程的最優先位置,這應該是台灣改善空污最好的政治機會。
在空前的社會壓力下,馬政府的空污治理不能說毫無建樹,但欠缺明確的上位政策引導和統合,改善幅度緩慢,高屏空污總量管制於2015.6.30公告,民進黨上台之後繼續執行,雖受到總量管制的子法限制,初期成效有限(公告實施後三年,高屏空污減量約一萬噸),但確實有減量效果;而民進黨很重要的進步是在行政院林全院長支持、詹順貴副署長的努力下,提出很具體且跨部會的14+N空污改善計畫,但被批評太保守,加上空污法修法,各方角力不斷,老車管制的假訊息爭議出現,導致民進黨明明有所前進的空污政策,卻整個黑掉。

九合一大選前,部分環保人士想要擴大反空污的戰果,試圖運用國民黨縣市長候選人作為政治槓桿,結果導致反空污議題被國民黨收割為政治資產;另一方面,擁核幫開始利用人們對空污的恐慌,操作廢核導致空污的假訊息,也獲得極大的成功。直到今天,盧秀燕和韓國瑜仍然將反空污作為打擊民進黨的工具,這是嚴重去歷史脈絡的荒謬行為。

做為一個長期反核、反污染的運動者,對於這樣的結果深感痛心。

中南部的空污正在改善,但是距離可接受的健康標準尚有很大落差,人民有超過半年仍然飽受空污威脅。電廠減煤該持續做,但不是唯一的方案,工業減污與轉型改造是重中之重,尤其是中鋼煉焦爐的嚴重污染,台塑和中油等石化工廠排放有毒物質,都需要大力整頓,而高雄大社工業區的降編轉型更是具體指標。此外,2040全台灣電動車化的目標不應該退縮,而是依「公正轉型」原則提出配套方案。

國土計畫和違章工廠大失分

「國土計畫法」是在國民黨執政時通過,所以給了一個加分,這是六大議題,國民黨唯一的一點加分,但這是朝野立委合力通過,不完全是國民黨的功勞。

2016民進黨執政後,內政部主管的公務人員兢兢業業的依法推動,但卻被張景森政委黑箱主導了一個很虛的「全國國土計畫」,同時在關鍵的「農地總量和分配量」中央沒有明確的政策,因此,目前各縣市政府都盡可能減少保留農地,最近地球公民基金會檢視了各縣市的公告的國土計劃草案,十萬公頃的農地極可能在這波國土計畫中消失!

這不僅是嚴重的國家糧食安全、國土保育課題,更與氣候問題息息相關,根據統計,全球土地利用變遷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占24%左右。蔡政府有責任提出都會與農業縣市可公平分擔保留農地的政策,要求各縣市維護充足的農地,達成台灣糧食自給率40%的國家目標! 

「農地違章工廠」的整頓本來是民進黨可以大大加分的環境議題。蔡政府上台後,提出了520之後新增建違章工廠即報即拆,雖然至今只拆了十六間,但民間團體根據稅籍資料推估,其實有發揮了嚇阻作用,2016以前,違章工廠年增6000多家違章工廠,2016之後年增約3000家,減少一半。

蔡政府僅僅是政策的宣示就發揮了減量作用,凸顯違法業者無時不在觀察執政者態度和決心,更證明處理違章工廠並非不可為。

後來,行政院提出了「工廠輔導法」修正版本,把520後即報即拆丶中高污染遷廠丶關廠入法;低污染工廠全面納管丶清查都入法,這些是正面的;但是,幾乎是全面就地合法的輔導方案,沒有落日時間,就是大失分,修法過程民間團體提出五大修正訴求,在龐大的社會壓力下,民進黨也僅勉強接受二十年落日的條款。如果民進黨想要在違章工廠這題取得正面的歷史評價,就要看能否落實520即報即拆,明訂中高污染遷廠時程,調整全面就地合法的錯誤,讓台灣的產業永續和正常化。

礦業法再三承諾卻不兌現

地球公民從六年前開始推動礦業改革,試圖健全礦業開發應進行的土地開發、環評、保安林審查與部落知情同意程序。幾年來,促成礦務局檢討無採礦實績礦場,收回57個礦業權(20191130日為止共收回12個);促成農委會林務局踐行保安林經營準則,針對保安林內租地採礦案審查及現勘;促成亞泥案真相調查(預計2020年初完成)。

礦業法是一部半世紀沒修,違憲違法基本人權,沒有環境和國土把關機制的老舊礦業法,是否可以在這時候止血,端看已完全執政的民進黨。

在民間不斷行動,加上2017年齊柏林先生意外過世,升溫了政治壓力下,2017年六月蔡英文總統在頒發齊柏林褒揚令時承諾修礦業法,今年六月,在原轉會上二度承諾本屆立委修礦業法。二年多來,我們不斷爭取礦業法列為優先法案,在立法院中經過11次經濟委員會審查、4次黨團協商,總算在今年五月底送交立法院長蘇嘉全協商,然而,民進黨還是完全不作為。很遺憾,這一屆立委任期即將結束,如果1231日蘇嘉全院長沒有召集協商,選後也沒有召集臨時會審議,礦業法就歸零,下一屆的修法程序全部都得重來。

感謝為礦業法努力的委員:高志鵬(民)、林淑芬(民)、尤美女(民)、蘇治芬(民)、周陳秀霞(親)、賴瑞隆(民)、高潞以用(時力)、邱志偉(民)、徐永明(時力)、管碧玲(民)、陳曼麗(民)委員等。在狹小的政治空間中,即使無關自己選區的利益,還是願意為礦業改革付出努力。

環保與選票的距離
良寬攝於鎮西堡
台灣在轉型正義路尚遙,國家主權受中國持續威脅下,如何防止國民黨得到政權,支持民進黨繼續執政似乎是不得不然的選擇。然而,社運團體的存在就是要監督握有權力的執政黨,否則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也辜負了支持者期待扮演的角色,但是,在台灣特殊的國家處境下,常常需要拿捏分寸,依據歷史脈絡、客觀的事實,批判和監督民進黨,以爭取更多理性選民的支持,達成運動的目標,坦白說,這是難度很高的工作。

從事環境運動二十多年來,一直鼓吹選民應更重視政黨在公共政策的實質表現,然而,要充分理解多元的公共議題,依此決定投票給政黨或候選人,個別的選民得花很多力氣,也因此,很需要公民團體提供選民客觀資訊。在民進黨二度執政倒數,大選在即的時刻,作為貼近政治運作現場的環運工作者,提供以上觀察報告和評論,拋磚引玉,期待有更多領域的團體或工作者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提高選民對公共政策的認知和判斷能力,我認為,這是台灣民主的深化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參選的經驗讓我深刻了解選民投票行為很複雜,公共政策的認知和判斷能力只是其中一項,選民可能會受大環境的氛圍到私人利益影響,也有對政黨和候選人主觀的喜惡,投票之前更可能盤算著選票會不會浪費,掙扎著西瓜要不要偎大邊。總之,從環境議題的表現到投票行為之間,尚有一大段的距離。

今年,身邊許多的朋友總統票早已無懸念,但都在煩惱著政黨票該投給誰?我也還沒有做出決定。但是我認為不應該投廢票,建議可以參考台灣公民陣線提出的原則,先用排除法:大黨拒投國民黨,建議投民進黨;小黨拒投台灣民眾黨,建議投給台灣基進、時代力量、綠黨等台派小黨,然後,在未來的二十幾天想一想,這一票想要改變或支持什麼?

而對於環保運動,我認為選後真正的挑戰在於:能否凝聚足夠的社會力,讓改革的項目可以持續,錯誤的有機會矯正,歸零的可以重來,承諾的不再跳票。更期待選舉期間的積極公民,在選後仍保有和選舉時同樣的熱情,共同來關心公共政策,讓公民社會成長茁壯。


>>有關民進黨第一次執政時,各種環境政策的衝突矛盾,請參考李根政在2012民進黨總統黨內初選的提問。https://leekc-95kh.blogspot.com/2011/04/blog-post.html

2019年12月6日 星期五

一場美麗的誤會:台糖上萬公頃造林何去何從?

 【原載報導者 投書】一場美麗的誤會:台糖上萬公頃造林何去何從?

2019/12/6 https://www.twreporter.org/a/opinion-afforestation-in-the-plain-area


「種樹造林」似乎是很振奮人心的環保工作。


不幸的是,如果欠缺國土規畫、環境背景的調查、合理的目標定位、經營管理的專業配套,很可能不是想像中的美好,而是一連串資源的錯置,留給後人難以收拾的殘局。


近日,台糖平地造林因為要引入太陽光電計畫,「砍樹」發展「綠能」,似乎成了另一個爭議的戰場。但這件事不應該淪為如此簡化的二元對立,必需先了解平地造林政策的歷史脈胳及現況,做為討論的基礎。


一場期限20年的森林夢,起頭欠考量、到期沒對策

現有台糖農場的「樹海」,並非天然林,而是台糖公司從1997年開始配合政府推動全民造林(林務局)、平地造林(林務局)、環保林園大道(環保署)等造林獎助政策(註),所種出來的人工林。政府平地造林獎助為期20年,私有農地每公頃共補助58.4萬元,後來加碼到240萬元,國營事業則是每公頃共補助25萬元,後來加碼到48.8萬元。為什麼是20年?這是緣自經濟林所設定的「輪伐期」概念,意思是樹木種了20年就有砍伐賣木材的價值。

根據林務局統計,全國的平地造林面積共13,854公頃,台糖是最大業主共造林10,889公頃,私有農地則造林2,965公頃,總共花費了國庫124億元。


平地造林政策源起於山地造林政策的轉變,以及做為加入WTO後大面積農地休耕的因應方案之一。然而,對於目標的設定非常多元,顯然過於浮誇不實,大致上可歸納為:增加平地森林面積,提供國人休閒遊憩與環境教育,改善野生動物棲息環境、增加生物多樣性、減少天然災害之社會成本,以及減碳等等。然而,偏偏沒有很明確的告訴民眾:補助20年期滿之後,業主可以自行伐除,政府不能阻止,除非再提出誘因。也就是說,民眾誤以為種下去的樹會一直都在,是個美麗的誤會。


平地造林所營造的「樹海」,造林之初並未考量台灣各區域的植物生態特性,慎選樹木及生態綠化技術,反而種植了不少外來樹種、經濟、景觀樹種,生物多樣性並不高。如果補助屆滿20年後,業者將其砍除,原有的生態、景觀功能等於歸零,只能算是一個賞味期20年的種樹方案。


缺乏撫育管理,也無法提升木材自給率

就木材的經濟價值,2008年推動「綠色造林計畫」,宣稱平地造林2萬公頃在20年後可蓄積300萬立方公尺木材,創造300億元之木材經濟價值,增加國內木材自給率2.5%。然而,因為造林過程沒有好好選擇樹種,種下去也沒有良好的撫育管理,苗木參差不齊、木材品質差異甚大,現存一萬多公頃大都沒有木材市場價值,當年宣稱的增加木材自給率,很可能接近「零」。


更荒謬的是,參加造林計畫的台糖公司或農民,當年以為種樹可以領補助,將來又可以賣錢,算是划算的投資,但20年後,才發現這些樹根本沒有市場價格,反而造成困擾。簡而言之,平地造林從源頭政策規劃到執行是一筆爛帳,沒有考慮土地規劃,預期效益也浮誇不實,20年過去了,到底留下多少綠色資產?生物多樣性?木材價值?相關主管機關應該要深切檢討。


筆者曾擔任「高雄仁武產業園區基地環評案」外聘專家委員,在初審會上就指出預定地上的台糖造林木,必需妥善處理。該地為台糖人工平地造林地,面積約20公頃,其造林樹種為印度紫檀、桃花心木、楓香、台灣櫸木、相思樹、茄苳、小葉欖仁、烏臼、白千層、光臘樹,共約有23,780株樹木。這些樹是2003年及2009年所種植,20年的補助計畫將於2023年及2029年到期。因為要變更為工業區,依規劃只能原地保留面積約0.13公頃面積的林地,選擇胸高直徑達30公分以上,條件比較好的樹木約5,800株進行移植。


所以,剩下的樹都去哪了?

那剩下的樹怎麼辦?經過台糖公司諮詢專家,提出了6項原則(註):

高雄市府內有樹木需求之相關單位,可先以本基地內台糖造林之樹木做為首要來源。

移植至高雄市政府樹木銀行,做為園區樹木移植替換樹種。

提供木材同業公會取用。

提供再利用傢俱業者或弱勢族群傢俱製造業者取用。

提供民眾及業者(段木及太空包木屑)取用。

破碎後做為本園區植栽肥料⋯⋯等。

從這個清單可以看到一個答案,花了國庫的補貼,種了20年樹就是不能賣錢,這期間或許有創造出一定程度的環境效益,但後續如何處理陷入了窘境。20年補助陸續屆滿,如果政府認為有環境功能希望業者保留,就得付出代價,否則只能任由業主自行處置;而台糖是國營事業,就需要有政策指導和配套。


林務局目前正在重新規劃造林獎勵制度,希望可以不再重蹈覆轍,最為關鍵的是要把目標和執行方法弄清楚。如果是經濟林,設定了輪伐期限(依據不同樹種和用途,可以伐採的時間不一)就要在對的區位,好好種出有用的木材;如果要做生態復育,就要以營造生物多樣化的原生林為目標,採因地制宜的復育作法,最重要的是上位的國土規劃,要能確保森林可以長存。


台糖造林檢討芻議:重新盤點,從長規劃是第一步

12,000公頃台糖造林地真的不是小數字,儘管因為源頭的政策定位和管理失當,導致生態、景觀、經濟價值皆不如預期。然而,如果要大面積地移除林木,反轉20年來形成的綠意景觀和生態功能,仍然需要環境資源的調查,從國土規畫、永續經營的角度,進行整體評估和分區規劃。例如:


優先盤點與國土綠網、各哺乳類生態廊道以及生物熱點的疊合區位,以不干擾生態廊道方式,階段性、不連續性的復舊造林策略,重建台灣平地原生林相。對已具有休閒遊憩或生態功能的造林區,例如:花蓮大農大富、嘉義鰲鼓、林後四林平地森林園區,是否由台糖公司移交林務局等機構經營管理,讓專業機構可以發揮長才。


如果部分造林地確實有林木生產的經濟價值,妥善經營既有林木,培育成材,就可以配合目前新的國產材政策,朝向永續經營;如果土壤等環境條件合適恢復農牧,必得砍除林木,是否可以保留部分林帶,創造獨特的營農環境?


如果有牽涉歷史過程的不當徵用或徵收,其土地的利用需要與在地部落、聚落磋商整體治理方案配套。例如大農大富森林園區,原本是阿美族開墾定居,由農田、樹林交錯的地景,爾後被日本殖民政府迫遷後收歸國有,租給糖業公司轉作甘蔗田,二戰後則由國府接收,直到2002年才改為平地造林。政府和台糖公司顯然要面對原住民歷史與轉型正義。


光電計畫不是不行,但要考量區位獨特功能

至於台積電有意在屏東縣興建全台最大光電廠,台糖公司的營農型太陽光電計畫,面積各有上千公頃,又該如何看?


筆者認為:台積電為了確保再生能源的供應,進一步要投資光電廠,這是一件好事。


台積電擴廠最大環境問題正是高耗電,在空汙最嚴重的南部,台積電只有提高再生能源的比率,才得以避免增加污染負荷。2018年底南科擴廠環評時,台積電做出了2025年電力使用20%再生能源的承諾;4個月之後,台積電進一步釋出代工蘋果要100%再生能源。從這個過程中,可以了解台積電迫於供應鍊的壓力,也不得不使用再生能源。但是,台積電如果只是想請政府幫忙找一片大面積的台糖地蓋滿光電板,就過於輕率和不負責任。


屏東縣大面積的台糖地,多數位於潮洲斷層以西,多條河川的出山口,屏東平原的扇頂區。這裡是深且厚的砂礫石層,耕種的土壤條件未必良好,但卻是很重要的地下補注區。其中位於林邊溪萬隆農場的扇頂區,正是台灣第一個地下水人工補注計畫「大潮洲人工湖」所在地。


光電的開發和地下水補注未必有矛盾,但是有必要考量這些區位的獨特環境功能。此外,如何迴避具有景觀和生態價值的區位,甚至屏東縣的農業、觀光發展需求等,顯然需要一個合理的評估程序和社會討論的過程,藉由專業的生態規劃,合理的經營配套,創造出和環境與社會共存共榮的模式,落實企業社會責任。


妥善規劃,讓20年前的「誤會」永續美麗

總結來說:台糖的造林地面臨的是早期規劃失當,20年獎勵陸續到期,需要重新定位的時刻,這些造林木不是不能動,但要有整體和長遠的規劃,以免再犯過去的錯誤。台糖是國營事業,土地是公共資産,應該要符合公共利益,而非只考慮公司的利潤。


平地造林一開始就設計補助20年期滿之後,業主可以自行伐除,但因為政策目標和推動浮誇不實,政府沒說清楚,人民也沒搞懂,變成了一場美麗的誤會,而由於光電的介入,變得更形複雜。如何收拾殘局,讓台糖農地的利用具有永續性,不再重蹈覆轍,需要建立一套可行的機制,評估那些樹要保留?那些要砍?後續如何經營?透過妥善的規劃,讓台糖農地在光電、農業、環境生態效益之間,找到一條出路。

2019年11月26日 星期二

〈新森林運動〉讓台灣人成為山的子民



李根政@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 

近日,行政院宣布了「山林解禁」五大政策,開始要鼓勵人民親近山林,鼓勵孩子冒險、探險及溯溪等活動,贏得了山友與各界的掌聲,這確實是正確的方向,但是如何避免加重消費自然的疑慮,需要好好討論「山林教育」的內涵以和執行,才有辦法落實蘇貞昌院長在記者會所標舉了「向山致敬」的精神。

除了目前提出的「登山能力與自主管理、無痕山林」之外,筆者認為,應該讓登山不只是登山,在享受大自然的同時,也應建立起台灣人與山林的臍帶關係,讓台灣人真正成為山的子民。爬一座山,就要對這座山的自然生態、人文歷史有基本的了解;進入81條林道的任何一條,應該知道林道的開發過程,損失了多少原始森林與自然資源?得到多少木材?促進保育的思考,進而培養更多有能力參與山林保育政策討論的公民。

台灣的山地占國⼟面積70%,而森林覆蓋國土60%,它是台灣精神文化的根,許多原住民族的聖地,無窮的知識寶庫,野生動植物及難以計數的生命居所,先來後到的⼈們得以安⾝立命的家園,更是不分族群地域人們生活與產業發展,珍貴的水源寶地。

台灣森林覆蓋率算是蠻高的,但並非都是原始森林,從海拔約2500公尺以下的針闊葉混合林,到低海拔地區的原始森林,都曾遭受過極大規模毀滅性的破壞,如同現在進行式的亞瑪遜或東南亞雨林。

四百多年來,漢人來到台灣墾殖、材薪與樟腦等需求,造成了低地森林的破壞,日治時代則開啟了大規模的伐木事業,往中海拔針闊葉混合林伐木,一直延續到1991年國府宣布禁伐天然林,歷經約八十年的大伐木時代。伐木事業結束後,林務局業務開始轉向生態保育,但是政府組織、林業學界的觀念和作法,仍停留在過去的伐木時代,因此衍生許多錯誤政策,引發重大爭議。例如棲蘭檜木林整理枯立倒木、先砍伐森林再種小樹的全民造林政策等。

2016年蔡政府上台,新任農委會主委提出了三大方向:天然林禁伐、人工林認證(如FSC)、里山倡議,開始要和國際的保育作法接軌,發展具有環境、社會、經濟的永續的人工林,某種程度來說,是為過去的爭議劃下了一個停損點,讓山林政策要邁向正常化。同時,蔡英文總統也向原住民道歉,成立了「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這其中,原住民傳統領域與國有林有絕大部分的重疊,必然要檢討山林制度,整體而言,這是一個涉及層面很廣的轉型工程。

台灣絕大部分人口住在都市和平地鄉村,但山林保育與每個人息息相關,很需要得到更多關注,在這個山林政策的轉型時期,我認為有以下關鍵課題,請各界參考與指教:

百年林業檢討與前瞻 
台灣雖有高比率的森林覆蓋,但人口稠密,以人均可分配到的森林面積不到一分地(0.092公頃),全球排名第183名,加上山高陡急,地質脆弱,註定不可能成為木材生產大國,從過去百年失敗的林業,到伐木所付出的水土流失代價,斑斑可考。

回顧從1988年開始森林保護運動,其目標是反對砍伐原始森林,要將林地分類為保育保安和經濟利用,在合適的地區,好好經營從事人工林。然而,從1991年禁伐天然林之後,因為進口木材低廉,人工造林的國產材幾乎沒有競爭力,使得台灣林業的產值,至今已萎縮至統計上幾乎等於「零」的狀態。

林務局宣示2017年為國產材元年,要開始和國際接軌發展人工林認證,這是對的方向。依照已通過的全國國土計畫,國、公有林地,依永續使用及不妨礙國土保安原則,可以發展經濟營林、試驗實驗、森林遊樂等功能之地區,劃為國土保育區第二類;無國土保育地區劃設條件之山坡地宜林地,劃為農業發展區第三類,這些都是屬於經濟林可以發展的區位。

在推動新林業時,需要確認環境條件真正適合經濟林的土地,例如:過去的人工林地,已自然演替成熟的天然林,具有保育價值,就不適合再做為經濟林。更要建立透明可問責的森林認證,確保符合環境、社會、經濟可行性,可以蓄積台灣的木材資源,提高合理的木材自給率,或者作為經貿、戰備之備援,讓林產業有利可圖,也減少林地的超限利用。

連帶的,現行的獎勵造林辦法,必需重新檢討,應該區分為經濟林和森林復育,同時要考慮山坡地的農業活動,因為這些區位是連接而非斷裂的,必需在國土保安、保育和人民生計的拉扯下,進行全盤的規劃,追求永續發展,強化因應氣候變遷所需要的韌性。

原住民轉型正義與里山倡議
從日治到國府治台的殖民政府,拓墾山林的同時,亦掠奪原住民傳統領域,政府和民間應釐清歷史真相,促進社會與學校教育認知與討論,促成反省和檢討體制,重新賦予部落管理自然資源的權力,包括土地的規劃與利用,原住民狩獵、採集的權利與生態保育等重大課題,應透過實踐累積經驗案例,回饋制度改善,建構符合原住民集體權利與社會文化經濟發展、生態保育,且可以操作的制度。

百年來林業(公私造林、租地造林、保安林......)、山地農業、山地開發、公共建設,漢人的山區聚落與產業發展的課題,極為龐雜難解。里山倡議的願景需要更多實務的研究,積極的在地實踐,也需要法令和政策的檢討。例如:面對山地農業,不該放任失序的破壞水土,但也不應全面盤否定,而是要找出一條與山林共存、環境與生產共榮的模式。

過去對於山區土地利用的管制,導致許多合法但不合理、合理但不合法、不合法也不合理等諸多矛盾現象,除了政府失能、政治因素破壞法治之外,《森林法》、《水土保持法》、《國土計畫》都要大大檢討,考量台灣多樣紛岐的環境生態特性,建構更細緻而非粗放,因地制宜而非死守一體適用的規劃,才能具有可行性與永續性。

整合並提昇保育層級,從管制走向良善治理

在天然林禁伐的大前提下,森林保育的重心是在良善治理。

行政院組織改造已經上路,林務局將轉型為環境資源部「森林暨保育署」,這標誌著殖民拓墾的大伐木時代遺緒正式終結,同時提昇保育主管機關的層級。但令人惋惜的是,目前組改方案,準備讓國家公園續留內政部,並沒有和林務局整合進入環境資源部。

林務局一旦轉型為「森林暨保育署」,就是全國的保育主管機關,但和堪稱國家保育指標的國家公園卻分屬兩個部會,而且國家公園有超過96%的土地和國有林班地重疊,將會延續事權分散、資源重覆投資、機關相互競爭的現狀,失去組改目的。

此外,台灣的保育系統包括了國家公園、國家自然公園、野生動物保護區、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自然保育區等,相關法規和主管機關多頭馬車,加上區外的生態保育、社區與原住民部落的參與治理等重大轉型課題,顯然需要整合或建立協調機制。 

回顧台灣百年林業與山林利用開發,我們看到了:威權體制下的森林大滅絕,專家治國可能產生嚴重錯誤,解嚴三⼗年後的今天,我認為新的森林運動和挑戰是:能否透過健全民主體制,凝聚社會共識;從管制走向多元治理,賦予部落和社區更多的權力,強化社區保育力量。例如:面對犯罪集團擁槍自重,雇用逃跑的外籍移工,從事珍貴樹木的盜伐。可能的解方除了增加森林警察的人力和資源、提升工作條件之外,更要讓部落有權力和資源守護傳統領域,共同協力。

而更大的力量,可能來自台灣數百萬敬山、熱愛登山的人們,如果有相當比例的山友都能成為山林知識、土地倫理的學習者和推廣者,無痕山林的實踐者,且有能力參與山林政策討論的公民,不懈怠的監督、參與、動手做;和政府建立起相互信任的伙伴關係,促進真正的良善治理。那麼台灣人將成為真正山的子民。

期待正在轉型中的⼭林政策,每跨⼀步都是建立新典範,揮別百年傷痛。

圖一,傅志男攝。
圖二,李根政攝。
圖三,傅志男攝。

延伸閱讀:
1.檜木神靈:與森林共存的原住民部落

2.有關百年林業的失敗?國產木材的新趨勢等課題,請參考筆者的著作「台灣山林百年紀」,2018年,天下雜誌出版  https://www.cet-taiwan.org/publication/3359

同步刊載:https://is.gd/FMx8WX 公視我們的島




2019年11月25日 星期一

2008.2.26 〈挑戰謝長廷〉座談會逐字稿


每逢選舉,公民社會總是不斷要面對和民進黨的關係!

我有一個舊資料夾叫「環境與政治行動」。前陣子因為在找資料,就進去看看,結果看到我留存了這份檔案。

印象中,主辦方應該有邀請我,但我後來沒答應去。那是2008年,民進黨執政八年和公民社會的許多領域幾乎割袍斷義,謝長廷要參選總統,找了公民社會的幾個人來對話,算是一種檢討或者試圖要修補和社運關係,重新取得支持的作法。

我覺得在此刻,這些提問和檢討都有其對照的價值,值得一讀。當然,2008年的中國和香港因素,以及國民黨的狀態都和現在很不一樣。

最近,有一批運動圈優秀的年輕朋友進入民進黨,這是好事。不管怎麼,民進黨仍會是台灣最重要的政黨,我並不想唱衰,如果內部有更多堅定的改革派,台灣就有機會往前走。

2016選後,我自許的責任在於壯大公民社會,已經脫離了所有政黨活動,如今是一個無黨籍的社運工作者,也無意加入當前政黨競爭之局。

如果民進黨願意改革,我很願意合作協力;如果不是,一定是監督促成改變,這是做為一個社運工作者的責任。

翻出這一段小歷史給大家參考、思考,在當前國家狀態下,政治和社會部門如何在各自的位置上,創造出正向的循環,共同守護台灣成為重視民主自由、環境、人權與平等有尊嚴的國家。

雖然說是逐字稿,但可能是整理過的版本,我在網路上看到這篇--有關陳芳明和吳叡人的提問整理。 http://bit.ly/2Sjv65z  內容更長一些,也可以再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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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謝長廷〉座談會逐字稿
時間:2008年二月二十六日18:30~20:00
地點:謝長廷競選總部--維新館 (長安東路一段22號一樓)
出席者:陳芳明、姚人多、林世煜、簡錫堦、吳叡人、李明璁、林淑雅

【主持人林世煜】

開場詞
謝律師,好久不見,今天國家面臨很大困難,每個國民心理都充滿危機感。你身為民主進步黨的總統候選人,我想,全國每個人都想針對國家的危機和未來,就教於你,以便於可以激發創意、集思廣益。這是台灣選舉史上的創舉,讓總統參選人直接面對公民社會裡面的知識份子與社運團體的挑戰與質問。我們幾位現在就開始提出,這些全國人都很渴望探討的問題。

【陳芳明教授】

請問謝先生,你將如何重建進步的民主論述?
本土論述是使民進黨從草根社會崛起的重要動力,本土論述也是使綠色執政遭到重創的主要原因之一。面對這次立委選舉的慘敗之後,你認為本土論述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你如何使本土論述的開放精神與核心價值重新建立起來。在過去威權時代,社會內部的各個族群都有嚴重的危機感,這是可以理解的。為什麼在政黨輪替之後,台灣社會已經進入民主開放的階段,族群之間的危機感也還是存在著?請問謝先生,在民進黨受到重挫之際,你將如何重新定義本土論述?對於台灣社會各族群的歷史記憶,你如何表達尊重的態度?各個族群之間的差異,你如何融入本土論述?

【吳叡人研究員】

面對歷史真相與轉型正義,你選擇哪種態度?
我想今天針對轉型正義發言。我有一點感想,一點質問,就教於謝長廷先生。
對於民進黨一年多來轉型正義的表現,我的感想是為了選舉的短期考量,民進黨把一個珍貴的進步價值轉型正義,搞爛、搞臭了。坦白講,謝先生,容我在這邊說,作為民進黨領導人之一,恐怕您也難辭其咎。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的經驗說明,轉型正義不是粗暴的政治鬥爭,而是細膩的政治整合工程。經由真相的追查,責任的追究,相互的對話,還有共同的反省,我們期待傷痕癒合,社會可以和解,然後在正義與和解兼顧的基礎上,重建台灣命運共同體。沒有錯,轉型正義的終極目的,就是謝先生您所提的建立命運共同體。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未來的主政者必須超越一時的黨派利益,從國家形成的歷史高度,用耐性、智慧和堅定的政治意志來推動這個工作。關於這點,我對主張「和解共生」和「命運共同體」的您,是有所期待。但是謝先生,您必須用具體的行動為民進黨贖罪。
我的質問是:對於轉型正義,李登輝迴避歷史,陳水扁利用歷史,而您的對手馬英九掩蓋歷史。如果您當選總統,您會選擇哪一條路?為了「和解共生」而迴避或掩蓋歷史,為了選舉利益而利用歷史,還是一本初衷,面對歷史?如果您選擇面對歷史,那麼您將面臨一個超強國會的反對與阻撓。您是否還會有足夠的政治意志去推動轉型正義?如果您有這個決心,您又如何在國會反對的不利條件下,有效運用您的總統權限,推動轉型正義?謝謝

【姚人多教授】

謝長廷的對手是陳水扁?!謝先生,請你告訴我,你和陳水扁有什麼不同?
謝先生,坦白講,民進黨這八年的表現令很多人失望。建國沒有成功、政治沒有清明、民主沒有深化、社會沒有正義、藍綠沒有和解。現在,讓我跟你都回想一下,以上講的這些東西難道不就是當初台灣人民一次又一次把票投給民進黨的原因嗎?換句話說,在陳水扁總統的領導之下,儘管我們不能說他一事無成,但是,整體來說,他的表現是不及格的。台灣人民對民進黨的失望已經充分展現在一月十二日的立法委員選舉結果上。不管從任何一個角度來檢驗,民進黨都是慘敗。用我自己的話來講:民進黨,這個政黨已經不再讓台灣人民感動。
過去,知識份子支持民進黨是一件驕傲的事,不過,今天的知識份子需要很大的勇氣來承認自己還支持民進黨。我今天的問題很簡單,也很直接,謝先生,你現在是代表一個已經令人民失望的政黨在參選總統,我想知道,你跟陳水扁總統有什麼不同?「陳水扁」這三個字對你來說所代表的是什麼?我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做「謝長廷的對手是陳水扁」,不知道你是否同意這一段話?如果同意,你到底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以及如何跟陳水扁總統切割?這個問題也許很敏感,也許很尖銳。但是,我認為此時此刻的謝先生,你不能夠再逃避或置之不談。我所謂的切割,指的不是消極性的「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這是不夠的,我要聽到的是一個積極的宣稱,我要請你告訴我,如果你當選總統,你自己以及你現在所領導的民主進步黨跟陳水扁總統八年來「做政治的方法」到底有什麼不同?在什麼意義下,你不是陳水扁,你可以做到陳水扁總統八年所做不到的事?
總之,台灣人民人心思變的力量是巨大的,請謝先生給我們一個理由,只要一個就好,說服我們相信,可以把台灣的未來再一次交在謝長廷所領導的民主進步黨手上。

【謝長廷】

謝謝大家。難怪很少人敢接受這樣的提問,可說是毫不留情,而且直指問題的重心。我覺得,一個總統候選人就應該跟公民社會的代表,或者公民社會的領導人,來一起探求大家所共同關心的問題。

認同要從排他、自存走向和解共生
第一個關於本土論述,我用法國總統薩克琪的話來說,我作為「台灣人」,不是因為我出生在台灣,而是我選擇了台灣。這就是一個認同的問題。過去談到認同,都是談「我不是什麼」,如我不是中國。尤其當一個族群的文化比如河洛、客家等,在可能遭到毀滅的時候,很容易把最核心那種排他性表現出來,這是會製造緊張的。但我們執政以後,這個台灣意識已經不是「我不是什麼」,而是「我是什麼」,這是比較包容的、共生的台灣意識。這是階段的不同,過去自衛的狀態是因為族群、文化在面對被消滅的狀態,自衛是可以合理化的。但如果我們一直停留在這種追求自我生存的階段,去爭奪、占有同一個空間,那當然會引發緊張。我認為我們要走向共生,走向非零和的階段。

政黨也要從惡鬥走向妥協,這是台灣轉變的機會
共生的理論中,跟自然共生比較容易,但政黨之間很難共生。叡人兄剛也提到,台灣每一年都有選舉,選舉都是零和的,特別是實施單一選區兩票制之後。我們應該要知道,應該是你有生存危機時,才能採用激烈的手段。但我們現在其實沒有這種危機,你要主張台獨、主張統一都很自由,跟早期主張台獨、主張共產主義會被關不一樣,所以你採用非理性手段很難合理化。
在面對這種多數國會時,我認為,我們在一個歷史上最壞的時候,其實也是最好的機會,讓台灣可以走向協商的機會。面對3/4的國民黨國會,我做總統很多事情,只能去協商而且要尊重國會,這是歷史逼我們必須這樣做,這就是台灣的機會。

轉型正義四步驟:公布檔案、追尋真相、大赦然後求大和解
對於轉型正義,我認為現在我們可以選擇一個方法,第一個公布所有檔案,兩個候選人都應該承諾,當選總統後,要通通公布檔案,然後根據檔案追求真相,第三個是大赦,第四個是大和解。這樣才不會一直停留在過去,不公布檔案無法去證明,這會讓所有人性的信任都被破壞掉。然後,我認為情治單位可以解散,轉形成肅貪的組織,像香港那樣。讓社會有一個進化,我們要看未來,但對轉型正義也不能忽視,這樣才有社會公平。

包容差異,但也要有優先
我十幾年前有提出四大優先的概念,優先,就是有包容。台灣優先不是台灣本位,即使你出生在中國、即使你對中國有感情,但是當台灣的利益與中國的利益有衝突的時候,你必須以台灣做優先。畢竟,我們生活、工作、納稅都在這裡,享受權利、克盡義務。優先,不是排他的,更不是不准對中國有感情。出生在中國、出生在眷村、打鐵街,都是歷史偶然,人不能選擇的,我們不需要因為你的出生,就說你不可能有感情。但在面對衝突時,我們要求優先。

我與陳總統在政策上、做法上理念不同、但在本土認同上是一致的
再來,是我跟陳總統的問題。我想我跟總統之間,社會常說我們有「長扁情結」,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我和他有競爭,也有合作,在台灣的政治是很不容易。
我和陳總統有什麼不同?過去陳總統也講中間路線、也說要和解,要協商政治,所以他才找我去做院長,但後來我下台,他又講,我的路線是不可行的。當然,這是有歷史背景的,他有很多挫折感。但我從幾十年從政到今天,我都是講命運共同體、講和解共生,我可以來推動。在一點上我們有很大不一樣。當然我和他是有一樣的,像本土認同,盡管我們在方法、處理方式上有些差異,但這一點我們是沒辦法切割的。

經濟政策是我和扁、馬最大的切割。
經濟問題上,我和陳總統也有很大不同,我主張幸福經濟。我認為國民黨政府也好、我們執政這麼多年,都是用擴大政府公共投資刺激景氣。像現在馬英九先生提出四兆的愛台十二建設,我認為這是破產經濟。因為這是十幾年來、二十年來錯誤的發展政策,會造成物價高漲、政府赤字,有錢的更有錢、沒有錢更沒有錢。這也是我和馬英九切割的地方。我很不同意,台北市這種高房價政策,他認為這是自由市場,我認為年輕人買不起房子是生存問題。
民進黨政府過去也曾找簫萬長先生擔任經濟顧問,所以也曾經採取這種凱恩斯這種擴大政府投資刺激景氣的公共投資理論。我認為這是錯誤的一條路。過去我也曾經採用過這種做法,但我在做院長我盡量把公共投資用在治水、用在社區、老舊教室三年內全部改建,錢要用在最窮的地方,像是窮人的貸款、補助、多元就業,而不是以開發帶動成長。因此,在這方面我和扁、馬都是有區隔的。

切割是路線的差異,無須刻意表態
剛剛姚教授問我,我要用何種形式區隔?我認為我們的社會現在不相信人類有高尚的心靈,尤其在選舉時,每一樣動作都會被認為有卑鄙的動機,所以也不需要刻意去作些動作。像我提倡「愛與信任」,我就是去做,那我們的社會漸漸會去感受到不同的地方在哪?相同的地方在哪?不必去作一些切割。我曾經開玩笑說,這好比我現在說要自殺,人家會說你謝長廷是畏罪自殺、有什麼案子被爆出來。我說要退出政治,會有人說我是心虛、害怕爆料。所以社會不會相信你會有高尚的心靈,我們也不需要對誰表態、做什麼動作。

【主持人林世煜】
謝律師,我個人相信人有高貴的心靈,因為我一直記得,你二十年前,走進深耕雜誌社辦公室時,第一次向我們幾位青年提出願景的樣子。我也記得,去年你到我家時,那樣的你,依然存在。以下,我們還有三個人要提問。

【林淑雅秘書長】

一個進步的國家領袖,不會把價值誤認為價格,也不會把對人的善待等同於金錢的給與。
台灣在前一個階段,是以政治改革當作我們進步的社會價值,不過民進黨執政以來,我們更希望看到,另一個階段的社會進步價值的願景。特別是在社會公益與社會公平部份。這個部份對民間團體來說,確實是比較失望的。在社會公義和集體人權方面,台灣是不足的。
我們對於國家領導人的期待是,他不會把價值誤認為價格,也不會把對人的善待等同於金錢的給與。所以我們很肯定你幸福經濟的概念,你不是談「只要我幸福」或是某階段的人幸福就好,他是一個集體的概念,要讓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對於環境權,我們想知道,你對於蘇花高,甚至是高耗能、高耗水、高污染的產業,你整體的政策是什麼?
其次,過去政策形成的過程中,公民社會往往是被告知,或者在最後階段才能參與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民間團體在社會政策形成的階段,就可以有最積極、最深入的參與過程,而不是只是被告知,甚至是認為需要被政客說服的一群人。
另外,最近很多國際環境組織在評估替代能源的問題上,明白地指出核能、火力發電、還有生植能源,其實是最負面的三種能源政策。台灣如要發展替代能源時,你以及你所代表的民進黨團隊是不是有何具體政策。
另外在原住民人權方面,我們非常肯定你在辯論會時提到,對於原住民政策,不能只是一些金錢的給予或者一些福利的提供。但對於將原住民視為新夥伴的這方面,我們沒有看到具體政策,請問你是否認為行政部門可以以原住民族自我管理的能量作為基準,來建立一套行政績效的評估方式, 而不是僅以金錢數量或時間效率作為政策評估的標準?謝謝。


【簡錫堦執行長】

告訴我,謝先生,你要如何權衡我們財富重分配的功能?
謝先生,民進黨的普世價值不是只有台灣獨立,還有公平正義。民進黨執政這八年來,其實是讓人民失望的。民進黨沒有像瑞典的社會民主黨一樣,建構一個自由、平等與團結的基本的社會價值,說服企業繳納更多的稅,讓政府有錢,辦好教育、職能訓練,以提供有競爭力的、最好的勞工,吸引企業留在瑞典。瑞典從來沒有減稅,而是用說服企業的方式,這是我們應該去學習的。
那民進黨這幾年來一直在減稅,不管是土增稅減半、又要推動產業三法,又要降低營利事業所的稅等等,我們對企業所減免的稅,從過去的獎勵事業條例到促產條例已經五十年。現在還要推動產業三法。另外有關於遺產稅調降,遺產稅也是富人稅。台灣的稅收有百分之八十是來自所得最高的家庭,如果你取消遺產稅,現在的稅制已經有五千萬有錢的家庭課不到稅,因為他可以規劃把財產贈與給家人,還有免稅等,為什麼我們還要主張這樣的稅制?陳水扁總統在2004年提出來,說我們對企業減稅,可以擴大投資、促進發展,就可以擴大稅基。但這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的國民稅基平均已經是13.5%全球最低,我們已經沒有減稅的條件。不要再說要刺激經濟發展,就能有辦法課稅,這是不可能的。公平稅制要量能課稅、向有錢人開徵,你如何權衡我們財富重分配的功能?


【李明璁教授】

沒有反省力、決斷力、行動力與想像力,民進黨如何吸引年輕人的熱情?
謝先生好,我剛剛算了一下,你的年紀大約和我爸爸同一歲,在座除了林秘書長之外,我應該是最年輕的提問人之一,即使這樣,我還是比二十一歲的民進黨老很多。可是很諷刺的,民進黨給很多年輕人的感覺是,他比在座每個人都老。我想老或年輕的判斷,已經不是生理上他經歷了多少年。為什麼民進黨才不滿二十二歲,卻讓人感覺很老?而在座陳芳明先生卻讓人感覺到年輕熱情?
大學校園裡,參與民進黨活動的學生其實是很少數的,但即使支持民進黨是少數,但支持民進黨這件事不會讓人感到不好意思。即使,民進黨被媒體說成暴力亂黨,我們都還有這樣記憶,但還是存在著某種理直氣壯的價值。
2000年民進黨執政之後,年輕人的支持、以及對它的熱情與想像卻大量且迅速地流失。我說的不只是選票流失,更是一種象徵意義、精神認同上的流失。現在的大學校園裡,就算是支持進步本土論述的學生,也都要小心翼翼、甚或亟欲撇清地說「我不是挺民進黨,而是……」。
民進黨象徵的不再是進步、投射的也不再是熱情。民進黨無法說服、感動和它在同一個年代出生長大的年輕人,這是何等的諷刺!現在的大二學生跟民進黨是同樣歲數,但支持民進黨的比例很低。我每天在校園裡和學生互動,我深刻體驗到,民進黨逐漸喪失的四種能力,讓年輕朋友對它避之唯恐不及,甚至給與很大嘲諷。
首先,是反省力;沒有反省力的民進黨讓人感到不安。近幾年來,我們覺得民進黨對自我的檢討很多時候都是做做樣子,從未痛定思痛、找出病因。
其次,是決斷力;沒有決斷力的執政讓人感到不耐。所謂決斷,不是橫柴入灶的蠻幹,而是一種能有效尋求社會對話、做出確認決策的政治能力。
再者,是行動力;沒有行動力的執政讓人無法信任。理論上還是很年輕的民進黨,理應充滿旺盛的行動力,但在八年執政中我們卻看到它急速老化、顢頇、缺乏應變能力,和過去國民黨擅長的口號政治、教條政治幾無差別。
最後,民進黨喪失想像力;沒有想像力的民進黨讓年輕人感到不High。那是一種對另類生活以及未來社會樣貌想像的缺乏。多數民進黨所提出的願景,只是重複訴說著一些老梗、了無新意,與國民黨四五十年來的資本主義思維、發展掛帥意識型態沒有差別的政策。
我想這四種能力的流失,也意味著民進黨吸引年輕人能力的喪失。我希望謝先生能夠就上述四種能力的提振,做出具體的回應。

【謝長廷】

社會在進步,價值、權利觀念和政策都要跟著進步
剛剛大家很多批評,我都接受,不辯駁,我也虛心接受。我只針對問的問題提出回答。
我們社會在進步,有很多新的價值、新的權力產生。其實我提出的四大優先,裡面就有環境優先和弱勢優先。我在行政院長任內做了一件事,可說是世界歷史上很少的,就是通過「原住民基本法」。過去我就主張少數權利不能用多數決,所以憲法要有「原住民專章」,後來我們沒有力量去修憲,所以我只好改推動「原住民基本法」。雖然法律的層次還不夠,但其配套的七個子法,對原民有很大保障。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落實,還有原住民的委員,有沒有把這個法律列為最優先。我在任內,讓所有原住民的小朋友讀幼稚園都免費,這裡面不是金錢的問題,而是不希望他們輸在起跑點上。

環境要優先,因為台灣對世界有責任
對於環境權,我在行政院長任內成立「永續發展委員會」,制定很多因應溫室氣體的對策。台灣過去一直沒有能源和產業政策的結合,所以我一上任就制定很多政策,剛剛提到蘇花高、大型煉鋼廠、八輕都是在我任內都是停下來的。特別是蘇花高,我們考慮到東部會擔心蘇花高沒有了,原本規劃的預算會沒有,所以我提出替代方案「東部領航計畫」。我們很清楚,雖然台灣沒有簽定京都議定書,但台灣也要有世界責任,避免被世界制裁。台灣要進入世界體系,也要在進步運動方面與世界結合。所以NGO非常重要,在溫室氣體減量可以作為我們努力的地方。另外,在發展替代能源上,我們也推動風力發電、水力發電,我們希望能佔到整體發電量的10%,以金錢效益或許划不來,但我門還是持續努力。我在高雄市長任內,街道、體育館就是採用太陽能發電,我們應該鼓勵朝這方面去構想、努力。

我有魄力推動改革,抵抗壓力
剛剛提到我們都減稅、不對富人課稅。我們過去的確有這些優待,而窮人欠一點見保費就沒辦法看病。或者促產條例中,有賺了幾百億卻不必課稅的。但你們都忘了,在我當院長時,我是第一次增稅,我制定「所得最低稅賦制」,過去都不必課稅的,在我的任內,我把他課了10%。這個法律讓我們的國庫增加一百多億的稅收。第二個,我降低了台電汽電共生的購買,原本每年要買兩千億的預備電,這些都是財團、大企業生產來賣給台電的,佔平常用電20%。幾十年來沒有人敢動,我把它降低4%,省下四百億,所以這幾年來台電沒有漲價。也因為降低了這四百億,他們前後一直登報罵我,其實你們應該聲援我。

稅制要兼顧競爭與公平,才能照顧到每個階層人民的需求
遺產稅我是主張降到10%以下,我知道簡先生很反對。但我認為稅制是競爭率的稅制,也不是只有公平。現在是全球化的時代,我們的稅制是要跟新加坡、韓國、香港比。你就算主張60%70%,但你只能課到沒有能力移轉、沒有能力做財務安排的人,但真正有能力的有錢人你是扣不到的。 但這都要配套,我也說過,這個起徵點應該要拉到三千萬。
一個好的法律、制度是每一個階層都能兼顧,當然是最好。但我主張的優先是在面對衝突時,要以弱勢優先,但有些時候也是中產階級得利。現在促產省下來的錢,可以降低薪水階級的稅賦,由減稅額七萬八,增加到十萬,有配偶的可以提高到十二萬。這樣有一千萬人,三百五十萬個家庭可以受惠,也不是都讓有錢人得益。

與社會進步力量攜手合作,重新爭取認同
剛剛提到民進黨讓年輕人失望,我覺得民進黨過去有兩個最大的錯要反省。第一個是我們都忘了自己在立法院是少數黨,我們做了很多事,結果都沒有成功。例如非核家園等。我們以為自己是執政黨,但忘記自己在國會其實是少數,結果很多事情做不來,浪費時間又被譏笑。第二個我認為我們做錯的事情,是我們跟過去的社會團體,或者進步力量攜手去推動。很多政策不能把進步力量拉進來,變成我們的政策去推動,才有援兵可以支援我們。我可以接受,民進黨在進入官僚體系的運作之後,顯得有點老化,這是我們應該反省的。
未來我能做的是促成協商政治、大聯合政府,畢竟我們面對的是3/4的國民黨國會,這跟社會力量是不成比例的,這是一個大問題。將來我們怎麼讓社會力量能夠進去大聯合政府,這不是為了民進黨,也不是為我,大家應該面對這個問題。

【陳芳明教授】

面對龐大的國會,你能為台灣做什麼?
剛剛你在談話中,你也承認說,民進黨忘記自己是少數黨。這次立委選戰之後,民進黨要面對一個更龐大的國會,請問你當選總統之後,你怎麼面對龐大的國會,你能為台灣做什麼?


【謝長廷】

總統要與社會進步力量結合,攜手制衡國會;
我當選之後,絕對必須嚴格遵守憲法,要很有耐心,非常謹慎,去跟社會進步力量、多數力量去結合。要不然有3/4的國會隨時侍候我,馬上把我罷免掉。
第二個,面對國會,我必須去跟國會多數去協商。協商的政治確實比較費時間,也比較困難,但這是比較進步的。你看原始人的生活最簡單了,但時代是要進步的,越文明就越複雜,政治也是這樣。未來政治是協商的、共生的、非零和的。這是我必須面對的,因此有挑戰性。相反的,如果未來是國民黨藉的總統,他可能比較好做事、有效率,但他是沒有制衡的,國民黨也不會罷免他,他也可以指揮這些不分區立委,他有無限的力量,沒有節制、制衡的力量,這樣不能叫民主。

【林世煜】
謝謝,我覺得在這裡我們每個人都像被告,面對整個國家、面對社會相當大的壓力與困難。這是第一階段的提問,我們很謝謝各位同伴的發言與謝律師的回應。接下來,我們不只是有問題,因為我們都是積極參與公民社會的一員,很想在這裡對謝律師表達他們深刻的思考。

【吳叡人研究員】

台灣維新,我讚許你的歷史意識,但,你是哪一點新?你比誰新?
我看到你的「台灣維新」這個概念,我非常高興。我猜想謝先生應該不知道「台灣維新」其實是蔣渭水先生在1925年第一個提出「台灣維新」的。因此,我看到謝長廷先生能提出「台灣維新」,我很感動。我是研究政治思想史的,我有很強烈的歷史意識,我常在想我是從哪來?我現在在哪裡?我又要去哪裡?我看到謝先生提出「台灣維新」時,是很久以來沒有的感動。我不想問政策,我也不想在這裡展示你有多進步。我要回到「台灣維新」,我承認你有一個不簡單的心靈和頭腦,也許你不一定知道「台灣維新」是蔣渭水提出,但你至少知道「明治維新」是了不起的東西。
好,我想從裡面切入問一個問題,不管是明治維新,還是蔣渭水的台灣維新,都是新、舊勢力的鬥爭呢,是進步的新生力量,對反動勢力的鬥爭,而且都要付出慘烈的代價,所以維新的概念並不是那麼和諧,而是struggle的概念。
那維新是什麼?很像我們常講的「進步本土」的概念,某個意義來說,你提出維新,依照蔣渭水的精神,和日本明治維新的概念,是一種「進步的本土主義」的概念。我發現謝先生竟然有一點哲學高度,所以我很歡喜。
我不是搞政治的,我不用取悅你。我希望在這裡和你做真誠的對話,我希望場景可以回到20年前、30年前黨外雜誌的編輯室的感覺,因為你有歷史感,我要問:台灣維新,我讚許你的歷史意識,但是我要問兩個問題,你是哪一點新?你比誰新?你想要打倒的舊價值是什麼?第二個,你憑什麼去實踐台灣維新,蔣渭水有台灣文化協會幫他搞台灣維新,文化協會在民間很有威望,明治維新有一群志士,你要靠誰?民進黨?搞不好你要先做民進黨維新,才有辦法去維別人的新。你提出一個台灣維新的願景,但是你憑藉什麼?你憑什麼告訴別人,你所帶領的那個力量是那樣的力量?
我想問這個對選舉沒有用的、但是很重要的,關係到你所說的「初心」的價值問題。


【簡錫堦】

請謝先生能回到公平正義的價值,讓我真正感動
我想叡人說被感動,但謝先生剛剛所提的沒有讓我感動。當然如果我們在這邊推出最低稅負制,去抵抗很多壓力,包括來自工商團體的壓力;當然你的功勞不小,因為你也要去抵擋,幫我們讓它通過。但是最低稅負制的通過,只能增加130億元,再加上,假設未來軍公教課稅,也是130億元,總共是260億。如果你把遺贈稅降低或減免的話,一次就是280億元,等於全部抵銷了。
我們每次在談稅改,都是談全世界最好的租稅優惠,拿來台灣實現,如兩稅合一,全世界只有八個國家採用,台灣是第九個國家。很多歐盟國家本來有,現在已經取消,台灣為何不敢取消?
我在想的是,民進黨執政的時候,紅頂商人進出總統府,四大財團八年前只有一兆三千億的總資產,民進黨八年執政下來,因為透過金控、透過合併、及賤賣公營銀行給財團,所以他們變成十一兆。民進黨執政時,勞工團體、公民團體在哪裡?
我想請問謝先生,假設你執政的時候,紅頂商人、六大工商團體變成壓力,現在稅改,財政部和行政院都是聽他們的,勞工、社會的聲音不見了。你會不會這樣做?有沒有透過所謂公民社會帶動租稅公平表達意見,讓你能效法瑞典、在市場主義的經濟之下,也要有財富重分配的功能。這才是民進黨回到公平正義的價值。我想聽聽謝先生給我感動一下。

【謝長廷】

政府要讓民間力量變成推動改革的後盾
我認為將來重要的稅改可以有公民會議,讓公民來參與,這是可以的。沒有錯,我剛剛講過最低稅負制,需要像簡先生這樣的民間力量去推動,但是政府要去做的時候,是要承擔得罪這些工商團體的壓力。我剛講過,降低汽電共生的備載容量購買量,你知道嗎?因為我們的電不能儲存,買來沒有用就沒了,等於買了兩千億沒有用。但是他們會說要是機器會壞掉,怎麼辦?所以後來得罪非常多人,政府少買400億,就是有人少收400億。所以我剛剛講要用公民社會的力量做後盾,畢竟改革很困難。

維新是執政者的改革,也是思想的啟蒙
維新是革命,但是它和革命有所不同。維新,在中文的出處是「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所以基本上它是在講執政黨的革命,叫「維新」。在歷史上,日本有明治維新,中國也有康有為的百日維新,台灣有蔣渭水的台灣維新。講維新,都需要有執政黨要做後盾,不然不會成功。以前清朝就沒辦法成功,明治維新有一堆志士沒有錯,這些人後來進到體制,是天皇去支持立憲、成立國會,而有明治維新。
所以,我為什麼提維新?我們是執政黨,我們要革命性的變革,主要是在這裡。因為我們不是在野黨,在野黨可以講革命,但是執政黨應該要有革命的東西,就叫維新。
但是,維新也牽涉到現實力量的問題,明治維新有「脫亞入歐」這個具體的概念。我提的維新是用比較抽象的,我認為一個重要的革命或運動,應該要有文化或思想啟蒙當後盾。台灣以前的運動比較沒有文化或思想做後盾,所以深度不夠、力量就不夠。
如果問維新是什麼?講比較抽象的就是「脫舊入新」,我過去也曾經說,維新就是要脫離內陸的思維、走向海洋的思維;脫離「中國是唯一希望的思維」,走向世界的思維。
最後就是剛才提到政治是不是墮落?我是這樣想,政治是骯髒的,但是高尚的理念要通過骯髒的現實去實現。進到這個骯髒的現實會骯髒,但是你沒有透過這個骯髒的政治,其實你很難去實現崇高的理想。每一個人都明哲保身、不沾鍋,其實會有很多理想沒辦法實現。謝謝。

【林世煜】
謝律師,今天在場還有幾位年輕人,我請他們匯整兩個不吐不快的問題要請教你,現在就請第一位。

【李佳達】

我們對於民進黨政府有四點失望,請你回應我們
謝先生,你好。我們是一個蘇花高的公民網站,叫蘇花糕餅鋪,我是站長李佳達,目前就讀交大科技法律研究所。首先我要先肯定您願意接受這麼多人、這麼嚴厲的挑戰,這絕對是展現另一個陣營所沒有的勇氣。但是我們嚴苛的挑戰接下來就要開始,民進黨號稱是環保立國,我要follow一些環保的問題。
台灣的人均排放量是亞洲第一,是世界的三倍,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但我們看到台灣環境到處被破壞,尤其是現在這些環評的案子都過了,像大煉鋼廠、國光石化,台灣溫室氣體的排放又要增加百分之五十。全世界都在減少、台灣卻在增加。我們對於民進黨最失望的有四大點,我們覺得不能被原諒的。
第一點,環境生態整體的淪喪,在現在台灣整體排放量當中,光某個要蓋大煉鋼廠的財團就占了四分之一,這是環境完全不正義。第二個是資訊完全不透明,在環境影響評估的過程中,我們就算能夠參與,也不能錄影、錄音、不能得到完整的資料,在這樣行政黑箱作業當中,我們完全沒有辦法應對。第三,是我們沒有重視多元文化,蘇花高經過三分之一的地都是太魯閣族的傳統領域,蘇花高爭議卻沒有人去問過太魯閣族的意見。在環境爭議沒有辦法兼顧、在少數意見沒有被尊重、在行政程序還然是黑箱作業的情況下,我們沒有辦法相信民進黨再執政的話,可以在環境的政治當中加以改善。我們想請問的是,您當選之後,您有沒有辦法承諾在重大建設和全球暖化議題衝突的時候,您的價值選擇是什麼?如何對抗財團和在地立委的壓力?
最後是對於NGO的補助,有沒有辦法成立一個NGO基金,去幫助NGO的培力工作?讓更多的年輕人可以加入公民社會的領域。再來是12歲到24歲之間的年輕人,占全國的20%、約400萬人口,你能不能承諾成立青年部?讓青年部主導、引導青年加入公共領域的討論?以上是我的一些問題。謝謝。

【李立偉】

政府能不能確保我們一個安定的生活?請問謝先生,你站在哪一邊?
我是七年級生,我也以七年級代表的身份來問問題。現在七年級生也差不多進入社會了,可是我們面臨的情況是,畢業之後,就算找到工作也不會有太好的薪水;就算有一份不錯的薪水,也買不起房子;就算買得起房子,也不敢生小孩;就算有了小孩,也不敢保證未來他們有乾淨的水和空氣。
所以也難怪很多人會相信,國民黨的執政能夠帶領我們回到過去那個所謂的美好的年代。不過,這種對於人生的不確定感,這幾年看來很明顯是因為我們的政府沒有真正站在人民這一邊。我們的政府會在薪資協商時向雇主妥協,我們的政府會鼓勵房地產炒作,並且因為房地產值錢而得意揚揚,我們的政府會在開發案遇到對環境的衝擊時,適時地變成開發商的顧問公司。
我們不知道未來到底是不是自己可以決定,還是必須要交給由財團、派系和政客結合的利益共同體來決定?我們想問謝先生,到底政府能不能確保我們一個安定的生活?謝長廷政府究竟是符合一般大眾受薪資階級的政府?還是財團的政府?你要站在哪一邊?你有沒有能力堅守你的立場?就算你有能力堅守立場,你的執政團隊可以嗎?你常常說在蘇花高或樂生院的議題上,你個人的立場是一貫的,你的立場會是你執政團隊的立場嗎?你如何面對來自各方的壓力?謝謝。

【謝長廷】

台灣不要再走只追求GDP成長的老路線
為什麼這次選舉我沒有提GDP要成長多少?因為,我已經反對用開發來帶動GDP的成長,因為我們GDP成長10%12%時,就是河川最污染的時代,對不對?我們曾經有12%10%GDP成長,所以現在要再去投資「愛台十二建設」,其實我看那個我就很擔心會破壞掉環保。
我做過院長,我知道,GDP要再成長1%,就只要再建一條橫貫公路,投資3千億,就成長一點多百分比。但我這是不應該的。我們當然也要投資,要用在我剛剛講的防洪,生態的防洪。像我做高雄市長整治河川,像前鎮河的整治很不簡單,海洋館的方教授就提到,本來的容氧量是零、沒有生物,現在變得很豐富。我也增加了一兩個溼地,你們去看左營中華民國溼地聯盟在管理的溼地,以前那裡是一個停車場。我堅決反對,現在改成溼地,有一百多種鳥,包括水雉,菱角鳥。
對於溫室氣體,我過去要求總量管制,如六輕在那裡蓋,總量排放多少溫室氣體?那你要設新的,就要淘汰掉比較舊的。或是可以有配額交換,應該去關掉或買下溫室氣體的排放權。而對於鋼鐵,我覺得中鋼和唐榮加起來是足夠內需的,現在要設大煉鋼廠主要是為了輸出,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如此,我並不贊成。這當然得罪很多人,大家不要以為我們沒有壓力,只是我們不需要講出來。

中興新村要成為亞洲的NGO中心,與世界聯結。
NGO這方面,我有一個政見,將來我當總統,中興新村要成為亞洲的NGO中心,台灣的NGO也可以去那裡,我們成立基金,讓我們的NGO跟世界接軌,這是我想做的。剛剛我講過,台灣的政治環境,我們應該跟各國的NGO連結。青年部,剛才提到青年沒有希望,我們現在是有青輔會,我在高雄市有個青年委員會,我當院長時也有舉辦青年國是會議,讓青年可以參加。我用了很多青年,我當時在做高雄市長,好幾位局長都不滿30歲,包括新聞處、研考會、海洋局,這個我們都有做到。

國民黨執政,會還給大家乾淨的環境?不可能!
我不太同意,將來國民黨執政,不會污染,會回到過去乾淨的環境。這是錯的,過去哪有乾淨?過去我們說的多氯聯苯、戴奧辛很多事件。像台南安順都是早期留下來的,全世界戴奧辛污染人類量最大的就是安順廠。大家忘記而已,其實過去絕對是污染的。
污水處理也是最近才做;今天馬英九在攻擊台北縣,其實我們全國還有12個縣市的污水接管率是零,這個大家要知道。我去高雄當市長時,污水接管率是5.8%,我要離開時是45%,差不多一年只能接4%,但我們超前。我有一個想法,我們是海洋國家,將來有河川的都要很乾淨、很漂亮,也要很安全,這是我的一個理念。

【林世煜】
    謝律師,這段時間每個與談人跟你的對話,是個人在面臨挑戰,或者說受到感動,並沒有事先的發言順序,剛剛跟我表示發言興趣的是淑雅、再來是叡人,請兩位。


【林淑雅秘書長】

社會多數力量往往與進步力量是矛盾的
剛才,你說要以社會多數與社會進步力量結合的政策為要來突圍,我覺得這當中可能有矛盾,譬如社會多數往往與進步力量的意見相衝突。我們過去很擔心的、或是我們過去幾年看到的是「民進黨的國民黨化」,在國會當中我們看到兩黨夾殺弱勢、漠視文化或犧牲環境。所以,當一個社會的多數力量和進步力量發生矛盾、衝突時,民進黨要如何去解決?
    我們先舉一個例子,像前幾年的治水條例,或是非常扭曲的BOT工程建設,事實上我們都看到國、民兩大黨,不斷加碼去強化國家花大錢可以處理這樣的環境問題,可是卻無視於社會當中進步的力量、和環保團體不斷提醒,治水條例本身違背生態、違背基礎公共工程建設的維護原則。
我要提醒你,當你在回答,你要如何做好一個謝總統時,我們希望你不要忘記這八年來,或者說長期以來民進黨是國會少數這件事,不是第一天。所以,如果不是以人權價值或進步力量來作為防禦力量的話,事實上是不可能像您所說的,能得到社會多數的支持。謝謝。

【吳叡人】

謝長廷身邊裡面只有謝長廷最優秀?請讓我們相信你的團隊能實行台灣維新的運動。
我只講一分鐘。抱歉,我沒有那麼感動啦,我感動的,不是作為選舉口號的台灣維新,我感動的只是作為一個潛在的政治家心中可能有的台灣歷史意識。我假設謝先生在講台灣維新的時候,心中想到蔣渭水、想到福澤喻吉。我因為這樣而感動,我在台灣的政治裡頭,很少看到任何一個政治家談到任何從心中發出來的價值和理念,更不要講歷史。我是為這個感動,但我並不為選舉口號感動。
我只問一個問題,民進黨當年還被認為是進步力量的時候,還被認為是人才濟濟的時候,曾經流傳一種講法,說謝長廷非常聰明,但謝長廷永遠在他的團隊中最聰明,永遠沒有人比他更聰明。今天民進黨已經奄奄一息的情況底下、今天民進黨很多傑出的人才被現實的政治環境摧殘到這種地步的情況底下,是不是還是謝長廷身邊裡面只有謝長廷最優秀?
我要問謝先生一個問題,您的台灣維新運動裡面,你的福澤喻吉、你的坂本龍馬、你的西鄉隆盛在哪裡?你的林獻堂、你的林呈祿、你的王敏川、你的蔣渭水在哪裡?請你告訴我,你的團隊裡有沒有這樣的人才?請讓我們相信你的團隊能實行台灣維新的運動。


【謝長廷】

進步,就是讓少數變成多數的過程
我們的矛盾在於,民意代表、立法委員是人民選出來的,既然選舉中能贏得多數,我們就要尊重。但,現在民意代表做的不一定代表多數。另一方面,我們有進步力量,進步力量可能代表少數。我們也不能說,我們堅持選擇少數,因為這在國會也不能通過。那怎麼做呢?就說我們,這是我自己在做院長的心情啦,我們的進步力量可能是一百,現實可能是四十,我們不要因為做了把理想拉下來,我們可能把四十拉上來,可能無法拉到一百,只拉到五十。看起來好像是墮落,但是相對是進步。所以我說過,過去在野是一個人走100步,帶動思想的前進,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一百人走一步。這是不同的。一百人走一步,就是進步一步,但是一個人走100步,是思想的啟蒙,這兩個不同。
現實政治怎麼做呢?國會要溝通,跟民間的進步團體合作、去宣導少數的進步。你說我是進步、但永遠是少數也不對,應該慢慢變多數,這個社會才進步。進步,就是少數變成多數的過程,本來只有30%的人支持,後來變成常識,這就是進步的過程,變常識之後,常識統治這個世界,我們又提出更進步的。

大聯合政府,就是要吸納各種維新英雄
我沒有最聰明。這是大家對我的美麗誤會。聰明的人其實不會去從政,在台灣的政治環境,我常常在想聰明的人應該去做比較輕鬆的事。但其實,做了就做。
你問我人才在哪裡?沒有錯,人才就包括你。我們可以說,未來台灣希望要改變,要多一點維新英雄,就是你剛提的這些人。但是我現在還沒有選上,選上後就跟社會廣徵人才,所以我才講說大聯合政府,我們就要維新英雄,就有各種人才,講福澤喻吉、講西鄉隆盛,這些人才都可以來。我輸了就要重新走另外一條路去推動這個理念。但是如果贏了,我就照我的想法去做,現在當然是以選舉為出發,也許就不那麼容易感動人家啦。我剛剛講過,權位是中性的,你沒有這個位子,你很難做很多事,但是你在爭這個位子,你跟別人講說你多崇高,大家也不會相信。 謝謝。

【林世煜】
謝律師,大家有滿肚子的話想說,但只剩14分鐘。我知道姚人多教授、李明璁教授都要講話,他們兩位講完後,我想請謝律師作第二個ending。八點鐘之前,最後我們請芳明兄為今晚做個總結。

【姚人多】

寧願改革而輸,也不要輸在不改革
事實上我也沒有多感動,剛剛提到維新是個革命性的改革,我想不透為什麼全世界會有一個革命性的改革是透過協商?台灣維新怎樣透過協商來進行?維新的概念,怎樣還要深化?
第二個,我剛剛要求你什麼時候、要怎麼和阿扁切割,我不是指發一個宣言說從今以後我不跟陳水扁總統往來。我是指你參與政治的方法、你用人的方法、你分配利益的方法、你給下面的人權力的方法,在這些事上,你和陳水扁總統到底有沒有不一樣?
第三個,你說的弱勢優先讓我很感動,因為我是個社會學家,我比較偏這些中下階層的人,但我希望你記得你今天講的話:弱勢優先。財團和工人比起來,當然是工人優先。如果你未來真的贏得台灣總統這個位子,我希望你記得今天講的話。
最後,我要送你一句話,這句話我很喜歡,「寧願改革而輸,也不要輸在不改革」。謝謝。

【林明璁】

現在是公民社會要回來「綁架」總統的時候了
過去八年我覺得在投票的過程裡面,大家有一種感覺,不管知識份子也好、社運團體也好,都覺得被總統綁架、被選舉綁架、被民進黨綁架。就是每一次的投票都會告訴我們,為了要保衛一個進步的本土價值,所以即使我們有再多的不滿,我們最後都要把票投給民進黨。
Ok,那麼八年以後,我相信有愈來愈多的人,以及根本不受它綁架的號召而把票投下去的年輕人,開始反撲了,去年的立委選舉是最明顯的例證。現在我要講的是,民進黨開始感覺到它再也綁架不了公民社會了,現在是公民社會要回來綁架總統,ok,我公開的宣稱,如果今天這樣的座談有意義的話,是我綁架你的開始,國安人員不要把我帶走喔。
那麼,我要說的是,剛剛謝先生不斷的說,如果你當選,你要建立一個與公民社會對話、合作的平台,如果這樣的平台不是入閣、召開委員會等等,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一個很具體的、在野的總統嘗試與公民社會的連結,他該怎麼做?
有沒有可能,我隨便舉一些例子,你可不可以公開的說,從今以後,假設你當選總統,你每天上網跟人民報告五分鐘,你的工作報告諸如此類。當然這個比較有創意一點,我舉的例子是說,你如何證明,雖然你不是一個一黨獨大的總統可以為所欲為,但相對來講你也是亦步亦趨地跟公民社會保持一個非常緊密的聯繫,而這個聯繫既可以讓你反映了公民社會每天不斷的需求,又讓你可以跟國會的絕對多數,維持一個很微妙的關係,那個關係是既競爭又合作,並且你可以告訴那個國會,我擁有多數的人民支持。你該怎麼做?我剛也許提了一個比較誇張的例子,但是我想聽聽你的看法。謝謝。

【謝長廷】

歷史逼迫我們必須做出改變
什麼是革命性的改革?譬如說,本來我們的政治處理方法是惡鬥的、零和的,我們把它變成協商的、共生的,這本身就是一個革命性。這是一個質變的東西,也是一個時勢所成,凡事我都把它想成好的,不要悲觀,不能改變的、即將到來的都是好的。
我們現在這樣當選總統,就是逼著我們要跟公民社會定期聚會、形成共識、甚至共同去推動某些理念。我只能靠這樣,我不能靠國會啊,對不對?一個在野的總統跟公民社會的結合,是自然要形成的,不然我們沒辦法生存啊,這是自然會這樣。
所以,現在我們都有上網,大家可以用email往來溝通,可以把我的自拍流露出來,讓大家都了解,我認為這也是不錯。我覺得這是好的,尤其對台灣,是個跳躍式的成長,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

【林世煜】
芳明兄,今天幫我們進入最後一個section:總結。謝謝。

【陳芳明】

我希望隨時質疑你、挑戰你,這就是我們的期待
我們非常樂於看到一個總統候選人願意接受這樣的挑戰,事實上我知道謝先生正在帶領一個非常困難的黨。這個黨如果贏了,缺點就是它的優點,可是它輸的時候,它的優點就是缺點。在未來,一個黨要進步,或這個黨是民主的,它應該有開放的對話。今天我覺得作為一個候選人願意跟我們這些關心台灣的學者、運動者有對話,我覺得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但是我要讓謝先生知道,在這樣的對話中,我們可能講話不客氣,但是這也代表目前台灣社會某一種焦慮與期待。我也希望今天這樣的對談,不要就這樣結束了。我想在未來還有很多對話的機會,我希望我們找到你,隨時都要跟你質疑、挑戰你,這就是我們的期待。

【林世煜】
謝律師,很難得,我們還有六分鐘,通通送給你。

【謝長廷】

眼前的政局是推動台灣改革的歷史契機點
我剛才有提到一個觀念,其實政治發展沒有說哪一種模式是全世界最好的,如果有,大家都用那種模式。每個制度都有它的特殊歷史背景、歷史的偶然,才會變成這樣。
台灣,從立委選舉的失敗、單一選區的改革,變成現在國會全面多數的局面,有很多人非常的憂心。但是,我都會想成把現狀變成台灣的契機,是台灣的機會。也許這個機會讓總統將來必須去協商、必須跟公民社會結合、必須嚴守憲法。不可能四分之三跟你不同黨籍的立委在國會,總統還違憲、擴權,一定死無葬身之地,對不對?所以它可以讓我們的政治走上協商的路。
另外,總統和行政院長的職權才能真正的釐清。回顧過去好像是雙首長制,但行政院長好像總統的執行長,未來這個就要釐清了。哪一些是院長的、哪一些是總統的,這也是我們憲政的一個契機。
今天其實我知道各位是學有專長、相當尖銳,那我願意接受各種不同的挑戰。今天我也接受錫堦兄關於族群的挑戰,我認為沒有關係,我不是聖人,我也有不知道的地方,我也有盲點、缺點。我們過去早期需要把總統神話,總統好像無所不知,看到魚往上游就知道要上進,我們不要再做這個。總統也是凡夫,就宗教來說,因為我也有宗教信仰,也是凡夫。我有缺點,讓別人知道,沒有關係。
我們接受挑戰、認真跟大家對話,現在是如此,將來當選後,建立起機制,定期或擴大參與,共同來推動NGO國際化,讓台灣的NGO能夠成長,也許這是台灣非常好的機會。謝謝。

【林世煜】

謝謝與談人、謝謝謝律師、謝謝各位同學的參與,也謝謝我的同胞的觀賞。我相信我們可以共同承擔國家、社會、我們每一個人目前面對的挑戰。謝謝。

從柴山經驗看礦業法




最近因為掛布條事件,受到網路上的攻擊,很感謝許多認識我或知道我過去做什麼事的朋友,出來力挺或舉出之前的事蹟。其中有一位網友提到「李根政老師等人花了20年推動催生壽山國家自然公園,他得到什麼好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台灣人得到了一座自然公園。」

首先要感謝這位朋友仗義,把這段歷史說出來。不過,先要聲明,這漫長的二十年推動歷史,個人是其中一份子,我得到比付出多。首先跟大家分享一件奇妙的因緣,我確實得到了好處。

為自然公園寫書法,拿了第一名
在自然公園確定要成立之後,一次偶然看到自然公園徵選Logo的活動,距離截稿不到一個月,我臨時起意,和好友俊彥商量,我寫書法他設計Logo,以他的名義去參加比賽。我把書法字交給俊彥後幾乎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一個多月後我接到俊彥的電話說,「我們得了第一名」。我高興了很多天,除了獎金剛好是我準備捐給地球公民轉型為基金會的額度外,最高興莫過於竟然有此機會為自然公園寫上一個標準字--真是奇妙的因緣!

但真正豐厚的回報是:這一片面積約1200公頃,天然復育的熱帶海岸林,從家中出發僅僅幾分鐘便可擺脫城市的喧囂,進入清靜的聖地。即使已經走了這麼多年,眼前熟悉的風景仍處處⽰現著奇蹟和驚喜,入了山,全身被豐富的林相植物所包圍,彷彿是浸潤在綠⾊海洋中,疲倦的⾝心得到洗滌,⼈生的挫折,也從這裡一步步找回⼒量。

柴山給我的,遠遠比我付出的還多。

1993年我從金門到台南教書,最後落腳高雄,起初很不能適應都市叢林的生活環境,直到老婆帶我去認識柴山,加入柴山自然公園促進會,才逐漸有了歸屬感。保護柴山是我第一個參與的環境運動,後來我在高雄市教師會成立了生態教育中心,仍然持續關注柴山議題,從事許多教育推廣活動,出版了二本在地的生態教育專書(梁靖薇老師等人、柯耀源先生分別撰寫),設計和提供柴山第一版的解說牌內容。2000年,謝長廷市長執政時,我因為見證高雄市府拆除林宏宗立委在柴山的違建而被當眾毆打,多年來,柴山雖不是我們主要的議題,但很必要的時刻仍會付出一些努力。

柴山論壇打破僵局 陳菊市長出力
2008年底,為了打破自然公園推不動的僵局,地球公民協會聯合柴山會主辦了柴山論壇,凝聚了市府和民間保護柴山的策略和行動方案,解決了最棘手的範圍劃設問題,確認了朝向自然公園經營管理的共識。陳菊市長在這個共識和社會壓力之下,和當時的吳敦義副總統展開協商,達成在國家公園體系中增加一個國家自然公園的層級的共識(我推測,吳敦義可能是抱著虧欠高雄人的心情而做)。

在自然公園政策方向底定之後,我在第一時間到營建署提供基礎資料,協助官員充分了解柴山自然公園的推動歷程,市民參與的寶貴資產以及關鍵的課題;同時,也促進了高雄市政府和民間社會的共識。2011年柴山(壽山)成為台灣第一座國家自然公園,至此,歷經20年的自然公園催生運動終告開花結果,目前,柴山仍是唯一的國家自然公園。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再參與柴山相關的事務,但我一直記得柴山保護運動帶給我的啟發。

這件事情,不管國民黨和民進黨都不敢居功,因為這是民間社會從1991年開始始終堅定如一,讓不分黨派政治人物不得不重視的成果。但是,陳菊市長的出力溝通協調應得到肯定,這就是政治人物該扮演的角色。

礦業法修法,民進黨缺一人
我們回顧了礦業法修法過程,發現最大的問題是:小英總統做出的承諾,行政院和立法院的主事者,卻都擺爛不辦事,即使導致黨內立委意見矛盾,也不願召集黨內協商。

民間團體只能尋求少數員的協助,去年五月三十日,經濟委員會在很少人出席下,高志鵬委員發動奇襲,勉強通過了既有礦場要環評的法條,而國民黨籍召委廖國棟更是數度擺爛,最後在環團的幾番壓力下,才通過朝野協商。

就程序來說,經過數次的協商後,多數條文確實已有共識,只剩下三個修法重點尚待處理。但事實上,民進黨因為欠缺內部討論尋求共識的過程,就不願意認帳,所以明明出了委員會卻說還是有爭議。

很顯然,礦業法走到今天,需要有政治工作者扮演當年陳菊市長的角色,主動在民進黨內展開協商,如果有這樣的角色,環保團體很願意坐下來協商礦業改革藍圖,對於修法範圍、條文內容只要能推進實質改革,並非一步不讓。

地球公民本次不計毀譽的行動,是衷心期待能喚起改革動力,而非要民進黨沒有台階下,因為台階就在眼前,小英總統的政治承諾可以被兌現。

請民進黨想想柴山經驗,不要讓人民空等20年。

從上週日(11/17)掛布條已過了一週。至今,尚未看到行政院或民進黨黨團對此有所回應,我分享一個故事,請民進黨的朋友們想想,如何為礦業法的前進找到一些可能。

感謝為礦業法努力的委員:高志鵬(民)、林淑芬(民)、尤美女(民)、蘇治芬(民)、周陳秀霞(親)、賴瑞隆(民)、高潞以用(時力)、邱志偉(民)、徐永明委員(時力)陳曼麗(民)。

註:守護柴山論壇--催生柴山宣言暨行動方案https://www.cet-taiwan.org/node/2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