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金門】回鄉偶記1996


李根政1996年12月3日

前引
父親過世後的喪假期間,回到金門古寧頭期間,每每晨昏之際,總是走向慈湖的海埔地,這片海埔地原是一個海灣,父親常說,國共戰爭以前,中國大陸三支梶的大船可以行駛到家裡附近,現今國家公園的西區管理站即以前的港邊的集散商號「金源遠」。國共戰爭起,國軍為縮短防禦線,遂築慈堤,從此,古頭頭人與壯闊的九降潮永別。深入村莊的海灣成為雙鯉湖,原本退潮才能朝拜的關帝廟築起道路,關帝廟後方的海灣一部分海水放乾成為了魚塭、慈湖農莊,慈堤內稱慈湖,與桃園大溪的慈湖同為蔣家政權的歷史見證。

我的家在雙鯉湖東北側的北山,與湖僅隔著池塘和一間房子。這一帶的鳥況極好,走出家門1990年在金寧中小學任教時,與村內同事李智能在課餘時間到處拍鳥,我偶爾拿起畫筆畫些簡單的速寫。

這一片海埔地是我在下班後最常留連的地方,散步賞鳥是每天最放鬆的時刻,父喪的傷痛在當時似乎無法用言語表達,留連於寬闊的天地間,似是逃避也是寄託。(2008/2/17後記)


1996年12月3日

一早起床望見窗前的亮光,猜想今天大概是個好天氣吧!出了門果然陽光已籠照半邊屋頂,尖尖燕尾已閃耀著耀眼的金色陽光,上頭佇立著一隻麻雀。帶著望遠鏡走到雙鯉湖畔,在新開挖的湖邊,一隻魚狗正用那奇特的蹲姿守候獵物,蒼鷺發出嘎嘎的叫聲,伸開巨型的翅膀時而飛翔時而收身降落。日前大哥灑了三次手網,二次都是滿滿的數百隻吳郭魚,另一次有數隻體型較小的鯉魚,身體細長優雅,兒時對池塘的記憶,僅僅靠這幾隻魚有了連接。而未開挖的湖,湖畔內外長滿了牽牛花、蘆竹、蘆葦、香蒲,湖面上黑黑圓圓的白冠雞緩慢的游動,紅冠水雞輕快的游著,發出唧唧的叫聲,互相追逐嬉鬧。花嘴鴨則在離人們遠遠的水面覓食。鸕鶿拖著笨重的身軀在低空穿越。魚塭裡數十隻鴨,琵嘴鴨、尖尾鴨、赤頸鴨。黃昏時大約五點半,五百餘隻的灰椋鳥停在電線杆上,天色已暗,起初不識,隔天去古寧國小借單筒望遠鏡,才看出是灰椋鳥。

12月4日
下午五點半昨天的灰椋鳥仍準時停在電線杆上,魚塭裡尖尾鴨已飛走。


12月5日下午5:30

灰椋鳥五、六十隻停在電線杆上,三百、二百隻一群從空中快速飛過。有水的魚塭裡花嘴鴨和小鷿鷉一、二隻單獨一池。乾魚塭裡七隻濱鷸,一隻東方環鵛 ,休息時單腳縮頭站立,警戒時縮頭呈蹲姿,並向左右張望。一隻蒼翡翠停在廢棄的魚塭變電器,天色灰暗時夜鷺單隻單隻從香蒲、蘆葦叢中飛出。鸕鶿林已嘎嘎作響聒噪不已,有的停在木麻黃上,有的在附近繞著樹林飛翔,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音。太陽迅速落下,天空雲彩寧靜而絢麗,老婆說:雲彩鑲著金邊。

12月6日
早晨6點15分起床,背著相機和望遠鏡直奔慈湖畔,沿途拍攝小徑及晨霧中的風景。電線上停著十隻金翅雀,天色尚暗看不太清楚,在徒步行走中不斷驚起數群野鴨和一、兩隻蒼鷺,心中有一點愧疚,但是不管走那一條路都會驚起鳥兒,所以別無選擇。乾魚塭裡仍停留著幾天前留下的濱鷸和東方環頸, 此時正忙碌的覓食。有水的魚塭今早仔細一數,才發現慈湖這一帶較少見的尖尾鴨竟有五對之多,忍不住多看了一會,直到眼酸才離開望遠鏡。數日以來,常見一隻青足鷸在魚塭間停留,但十分怕人,所以一直沒瞧見盧山真面目,今天也不例外,令人有點失望。
早上9:00
拜完阿爸早餐後,為了買菜便順便去浯江溪口走走。妹、怡賢和我都為中杓鷸吃招潮蟹的情景讚嘆不已,看著他連續吃了三隻真過癮。怡賢問我站那邊,我說當然是站在鳥這邊,因為招潮蟹那麼多。另外這片溼地上還有金斑 、灰斑 各一隻,二、三隻翻石鷸、青足鷸、赤足鷸。雖然天色灰白,但光線不錯,一幕幕動人的景象還是令人感動不已,回程中,慈堤上裡海燕鷗與我們的汽車同行,大大的紅嘴與黑色的龐克頭清晰可見。
下午5:30
傍晚天氣轉涼,颯颯北風直撲而來,有水的魚塭仍是滿滿的鴨子,但乾魚塭裡幾隻風鳥已消失無蹤,不知是食物短缺或是到他處避寒了。在寒風中轉移陣地把鏡頭移往慈湖中,空蕩的水中看不出有什麼生物,但中距離的沙洲上有二、三十隻青足鷸,在天色已一片灰濛的傍晚,冷風環伺,這些鳥無疑是觀鳥者的一大安慰了。
夜色進一步來臨,遠的鸕鶿林,樹與鳥已無法分辨,只聽到聒噪的鳥叫聲與寒風陪伴。

1月13日下午4:30
漫步廢棄的魚塭間,人類的竹跡在長滿蘆葦的海埔新生地上留下綺妮婉約的小路,夾在蘆葦間的小路欲語還羞的姿態,總吸引我或走或停的視線,鷦鶯在銀合歡的灌叢中竄來竄去,要見到他的真面目,不是件容易的事,當人走動時,他受到干擾,所以跟著現身,但馬上又鑽進草叢中。當我停下坐在草地等待他出現時,他們只在香蒲叢中吱吱細語,等到後來甚至音訊全無。

冬日的海埔地,黃褐色的草叢綿綿密密的在風中搖擺,偶爾點綴著如棉花般的草籽,和遠處呈橄欖綠灰藍調的木麻黃算是較強的對比,苦楝的銘黃樹葉幾已落盡,而輪生的樹枝穿著暗綜色的外衣呈45度伸向天空,在這灰白的天空和寒冬抗衡。慈湖中棲息著大約五十的裡海燕鷗和七十隻的大杓鷸,大杓鷸已停留一陣子了,裡海燕鷗則是首見,由於距離太遠只能從他的龐克頭加以辨識,在這天空占大部分的空間裡,生命以各種型態生存著,存在似乎是唯一的目的。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台灣大伐木時代,到底砍了多少樹?

文☉李根政,2016 2005年,筆者寫了一篇文章「 台灣山林的悲歌 」,簡略描述森林開發破壞史,由於是為了提供讀書入門,文章撰寫相當簡略,不足以呈現台灣山林開發的完整面貌。 由於許多網友常常引用前二段的數據,我認為有必要呈現數據的來源,於是進行了這部分的補註和部分修訂,提供各界參考。 ------------------------------------------------ 1912年~~日治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治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註一) 日治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焦國模,1993);1958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

【守護森林】台灣山林的悲歌

文☉李根政 1912年~~日據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本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 日本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1959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風」,又引起大水災,此時社會輿論已有檢討之聲,但伐木量仍急劇昇高,1965年到1975年之間,每年平均伐木面積超過1萬公頃,其中又以1971年的1萬6千多公頃為最高峰。 1975年由於政府開始注意森林對國土保安的重要,加上幾大林場的檜木林已幾乎伐盡,伐木量逐漸降低。1991年政府以行政命令宣布禁伐天然林,大規模的伐木才正式進入尾聲。 總計,國民政府來台後,共砍伐34萬4千多公頃的林地,面積超過三座玉山國家公園。材積約4,456萬7千餘立方公尺,如果以長...

高雄地區焚化爐危機(1999)

  李根政 @1999 (原載於〈生態中心〉季刊試刊號 23-27 頁) 1999 年 7 月,美國聖勞倫斯大學化學教授 Dr. Paul Connett 訪台,很遺憾的對台灣的環境運動者說:他來晚了一步,來不及把先進國家垃圾焚化的惡果告知台灣民眾,因為台灣己步入「先進國家」的後塵,把焚化爐當成解決垃圾問題的仙丹。以為焚化爐一蓋,垃圾問題都解決了。 高高屏地區自 1999 年 6 月以後,民生垃圾正式進入焚化爐的時代,在幾座焚化爐相繼運轉之後,我們發現其荒腔走板的地步,已進入焚化爐惡質的循環模式之中。其中最嚴重的當屬「搶垃圾」及「灰渣」的問題。另外密布在高雄縣、市邊境的「醫療廢棄物焚化爐」和「事業廢棄物焚化爐」則是一個早已存在,但從未被關注的嚴重污染黑洞。(註) 垃圾不夠燒怎麼辦? 當耗資 56 億 9,600 萬元的高雄市南區資源回收廠於 1999 年 6 月提前完工後,每日可焚燒 1800 噸垃圾的超大容量,揭開垃圾不夠燒、搶垃圾的荒謬戲碼:起初是高市南區廠代為處理鳳山地區每天 450 噸垃圾,見證縣市友誼;但在高縣仁武焚化爐完工開始試燒後,林園鄉以垃圾運往高市焚化僅 10 分鐘車程,而運往仁武卻要一小時以上,不合經濟效益,拒絕運往該縣的仁武焚化爐,縣、市顯然已陷入搶垃圾的窘境。後來的解決之道是,透過縣市協議,達成仁武焚化爐處理高市左、楠地區的垃圾,以交換林園大寮垃圾運往高市的南區焚化爐。 高縣仁武焚化爐當初設計總焚化量為 1,350 噸, 1999 年 11 月 12 日進入試燒最後階段,需達到「兩個月連續高負荷運轉」,每日所需垃圾量超過一千四百噸,但試燒一開始,環保局赫然發現,各鄉鎮實際垃圾量竟大幅萎縮,嚴重縮水僅為當初提報數的六成,從以往號稱 1,800 噸,降為 1,200 噸,其中尤以大寮情況最為嚴重,提報 400 噸,實際卻僅有 150 噸垃圾量。垃圾量 100 餘噸的林園鄉,僅進場 40 到 50 噸,燕巢鄉曾出現進場 2 、 3 噸的「成績」。 因此即使有了和高雄市交換的左、楠地區每日 600 噸垃圾(後來縮水為 400 噸),加上轄區內既有的十二鄉鎮垃圾總量,每日實際進場的垃圾卻僅有 1,000 噸,較所需垃圾量嚴重不足,需再增加 400 噸之多。但是高縣仍有幾個鄉鎮,以無法支付高昂的處理費而拒絕讓垃圾進場焚燒,最後縣府為了解決此一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