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找尋明天的答案》推薦序:把創造力轉移到對地球、人類真正有益的方向


從事環保運動二十多年來,我和伙伴們長期在反對伐木砍樹破壞水土;反對開路,破壞良田溼地;反對山海美景讓渡給財團;反對工廠製造空污、水污、廢棄物;反對核能電廠,怕給子孫帶來萬年核廢料與可怕核災。因而,環保運動給人們的印象總是「反對」、「抗爭」。

環保抗爭有沒有用?當然有用。

若不是反核運動,臺灣的北、中、南部都會有核電廠。根據臺電公司的規劃,不只要在臺北貢寮建核四廠,也打算在雲林臺西建「核五」,反應爐將不只是現在的六座,至少是二十六座。如今,反核運動不僅讓危險的核四封存,也達成了非核家園的共識,讓政府開始推動再生能源等轉型工程。

如果不是反石化的運動,臺灣將不只有高雄的一輕到五輕、雲林六輕。而是從彰化以南的西海岸布滿大型石化工業區,日夜排放有毒空氣。因為大財團曾計畫在臺南七股蓋「七輕」、在屏東南州或嘉義布袋、鰲鼓興建「八輕」,彰化大城芳苑將有「國光石化」。這些都因為人民的抗爭而終止。

我可以再舉更多的例子告訴大家:臺灣的環保運動,以少少的人力,為國家社會創造了許多動人的改變,包括倡議許多法案制度的改變。這不僅在亞洲甚至全世界,都是傲人的成就。

然而,我們清楚知道:相較於這列邁向自我滅亡的失速列車,肯上街遊行的人們,專業的環保團體的力量還太小。

一九九二年,憲法在第二次修憲中增修條文中寫上:經濟及科學技術發展,應與環境及生態保護兼籌並顧。這象徵臺灣開始重視環保了!二○○二年通過的環境基本法,更進一步說:經濟、科技及社會發展對環境有嚴重不良影響或有危害之虞者,應環境保護優先。

「環境優先」寫在基本法裡,多麼棒的宣示,臺灣應該是超級環保的國家啊!但可惜的是,這些條文並沒有被落實,否則臺灣的環境問題不會這麼嚴重!另一個可能的問題是:把「環境」和「經濟」對立的立法思維,會不會就是錯誤的?

明日──創造型的運動

簡單地說:同樣是飲食,可以選擇不傷害地球的飲食方式,而不是為了保護環境大家就一定要餓肚子,我們不是在環境和經濟的兩個端點做選擇,而是找尋一個友善的經濟體系,改造當前走向自我毀滅的人類文明。「明日」從「飲食、能源、經濟、民主、教育」這五個環環相扣的面向,引介全球各地令人振奮的真實案例,證明人類可以把創造力拿來造福人類,也照顧這個星球。

例如:生態農業足夠養活全世界人口,採取多樣化耕種的小塊耕地,單位生產力比單一大規模耕種來得更高。在法國,使用樸門農藝的一千平方公尺(相當於臺灣的一分地)土地上,一年可以創造出五萬六千歐元(約是臺幣一百九十萬元)的收入。這顯示,只要能夠改變農業型態,建立利於生態農業的法規制度,就可能餵養更多人口的同時,使生態系統重生。

德國投資銀行二一一年發表一項研究顯示:為了減少建築耗能,德國從二○○八年推出的建築翻修計畫耗資了四十七億,但為國庫帶來八十八億的盈收。另一方面,由於幾十萬的工作機會被創造出來,政府也省下了四十億的失業救濟金與社會安全支出……總體收益因此要比投資數目多達三倍。

舊金山的目標是在二年之前達到百分之百的回收垃圾,或是製成堆肥。在二一四年,整個大舊金山區已經達到百分之八十,其中包括了家戶垃圾、公共工程與企業的廢棄物,而且相較於垃圾掩埋和焚燒,回收和堆肥活動能創造出十倍之多的工作機會。這就是目前臺灣垃圾危機的解方,廚餘回收,好好分類,短期可以減少焚化量,最終可以達成零廢棄。

在法國,一間製造信封的企業,原本虧損累累,把有毒物質埋入地下,內部問題重重,後來卻透過循環經濟的模式,打造不再排放污染的水和空氣的製程,讓新植的樹木大於木材的消耗,打造了既能舒服工作也對生物好的生產環境,很值得臺灣正在尋求轉型的工業參考。

答案是:我們不反對經濟,人類可以創造出新的經濟模式,創造有尊嚴的就業機會,打破犧牲環境成就短命經濟的宿命。關鍵在於有沒有決心開始改變!

打破金權政治,從地方開始

當前人類的發展困境多數來自政治決策,想要促成改變也是。政治決策會決定補貼化石燃料,還是再生能源;工業化的農業或生態農業;不斷開路滿足汽車無限成長,或是投資大眾運輸;決定了考試繼續領導教學,或教育改革;呼吸髒空氣還是好空氣……

正是因為這樣,環保運動也不斷鼓吹關心政治,參政的重要。二一六年初我和一群傻子參與了國會改選,做為綠黨社會民主黨聯盟的不分區立委候選人,想要進入國會,從源頭直接去面對這個問題。但最後只拿到百分之二五三,三十萬八千張政黨票,未能跨過百分之五的門檻,無法進入國會。原因除了自己的條件和努力不夠之外,根本的原因在於選舉制度的不公平,從不分區立委的得票門檻,到高額的選舉保證金,競選期間超高的宣傳費用和人事支出,都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參與的野蠻金錢遊戲。在這個惡質體系中得以握有權力的人,一旦當選,通常制定出來的政策就會向財團傾斜,這就是今天困擾全世界多數民主國家的問題。

人民好不容流血流汗爭取來的民主,卻被財團偷走了。書裡呈現的研究報告顯示:失竊的民主──導致所有的西方國家中,民眾最不信任的組織都是政黨。然而,取得政治權力又是如此艱難的挑戰,如果沒有足夠的社會壓力,站在既得利益的政黨,不會輕易改變對他們有利的選舉制度。

在此之前,我們該怎麼辦呢?

本書中印度賤民市長依朗哥帶來的民主經驗,值得臺灣學習,這是一個從地方層級開始改變,形成典範,再擴及其他城市的作法。或許,臺灣的社會力還不足以支撐一個真正進步的全國性政黨,並取得國會席次,但從地方選舉扎根是最可能的出路,議員選舉是多席次的選區制,鄉、鎮長的選區範圍小,只要有夠好的候選人,夠勤勞努力,不斷以理念爭取選民支持也會有機會當選,長期而言,這也才能推動扎實的社會改變。

您覺得自己有力量嗎?在從事環保運動二十年之後,這是我認為能否解決環境問題的核心。

全球氣候變遷等課題是如此的巨大,一個渺小的個人如何能扭轉這世界?專業的環境破壞者,政府和財團力量如此龐大,人民如何與之抗衡?

本書中的潘和瑪麗,在「不可思議的食物」 ──推動都市植栽從景觀轉向食用作物,他們說:「當人們在自家後院或路邊種菜,而且這個行動感染了所有社區的人,人們就會組織起來、分享所有,信心也會隨之恢復。這些人會重新相信自己,感覺他們有能力做任何事。」

你看,就只是開始種菜,最後他們翻轉了整個城市的植栽政策,人們開始在都市裡生產蔬果,也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另外,我們從底特律汽車製造業崩盤後,市民自行發展出的都市農業運動;或是為了對付計畫性報廢(obsolescence programmée)的自造者(Makers)運動,都展現了社會運動的多元化。

臺灣在第三次政黨輪替後,正面臨能源、產業與社會各種轉型工程,人民是否能夠開展有創造力的行動,主動參與公共事務更為重要。不要再等待別人為我們做事了,讓我們一起想想從生活中,怎麼做是對人和地球都好的事,也許就可以找出行動的方法,重點是要吆喝一群人一起來做。

相信小民行動也能帶來改變,不斷地堅持下去

我曾經熱情地投入藝術創作,「創造力」正是檢視藝術家很重要的指標。今日,也成為科技不斷快速翻新的源頭。但是,從事環保運動以來,我深刻地反省「創造力」這件事,因為,當代絕大部分的創造力,是為了服務資本家而創造出更多不必要的新產品,無所不在的廣告創意,更是以高明的視覺、聽覺心理推波助瀾打動人心,這些都是為了刺激消費者購買新東西──不一定需要的新東西。

我的夢想是:有愈來愈多的人們和企業,把創造力轉移到對地球、人類真正有益的方向,如此一來,大規模的改變就是可能的。

創造力的轉移,有行動力的人民,涉及到教育體系的改造。芬蘭的經驗值得我們參考,書中提到的兩點特別打動我。他們把「學生」放在教育體系的中心而非「知識」;選任適格教師的標準是基於對教學和陪伴孩童成長的興趣,而非基於對教學科目的熱情……

臺灣的教育還停留在升學競爭,我們沒有把學生放在中心,而褻瀆了知識。學生沒有機會在教育體系中尋找自我,只能自我摸索,白白浪費了最富創造力的青春時刻。尤其看到大專院校拼命灌輸學生如何成為「企業家的好員工」,更令人毛骨悚然。

幸而,臺灣民間的力量,在解嚴之後的三十年間大量地爆發,許多人們擺脫了體制的束縛,追求另類的生產和生活模式,隱隱帶領著一股新風潮。但可惜的是,握有大量資源的企業,通常是為了迎合國際先進的規範才願意著手改變,臺灣落伍的法制,讓他們即使不負責任,一樣可以賺大錢。

希望「明日」這本書可以打動許多想要改變的企業,下定決心動手做,給自己和下一代一個機會。


至於政府,就讓我們開始學習當國家的主人,用各種方法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吧!

李根政@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


書籍介紹
作者:西席爾・迪昂(Cyril Dion)
譯者:林詠心

  • 2016/11/25上映電影《明日進行曲》原著作品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FANkarO1ag
  • 榮獲法國奧斯卡「凱薩獎」最佳紀錄片肯定
  • 席捲法國超過百萬人次觀影狂潮 在世界超過三十個國家上映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台灣大伐木時代,到底砍了多少樹?

文☉李根政,2016 2005年,筆者寫了一篇文章「 台灣山林的悲歌 」,簡略描述森林開發破壞史,由於是為了提供讀書入門,文章撰寫相當簡略,不足以呈現台灣山林開發的完整面貌。 由於許多網友常常引用前二段的數據,我認為有必要呈現數據的來源,於是進行了這部分的補註和部分修訂,提供各界參考。 ------------------------------------------------ 1912年~~日治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治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註一) 日治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焦國模,1993);1958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

【守護森林】台灣山林的悲歌

文☉李根政 1912年~~日據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本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 日本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1959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風」,又引起大水災,此時社會輿論已有檢討之聲,但伐木量仍急劇昇高,1965年到1975年之間,每年平均伐木面積超過1萬公頃,其中又以1971年的1萬6千多公頃為最高峰。 1975年由於政府開始注意森林對國土保安的重要,加上幾大林場的檜木林已幾乎伐盡,伐木量逐漸降低。1991年政府以行政命令宣布禁伐天然林,大規模的伐木才正式進入尾聲。 總計,國民政府來台後,共砍伐34萬4千多公頃的林地,面積超過三座玉山國家公園。材積約4,456萬7千餘立方公尺,如果以長...

【守護森林】從黑心柳杉看台灣的林業

柳杉是台灣百年林業最具代表性的造林樹種, 從日本時代延續到國府,這二大殖民政權, 至今,伐木與造林的歷史及傷痕,還沒得 應有的重視, 不會講話的台灣森林,也需要轉型正義。 文⊙李根政 2002年2月21日報載「柳杉黑了心」─台灣北部山區一萬五千公頃、約三千萬株的柳杉造林,近來發現疏伐砍下的柳杉中,八成以上罹患「黑心症」 ,林務局號稱考量水土保持功能,計劃近期內以每五公頃為一單位,採用漸進方式逐步砍伐這批柳杉,並就地在山區標售。新竹林管理處的蕭煥堂課長並表示,林務局將在砍伐後的林地改種香杉、紅檜、台灣杉、櫸木、烏心石等本土樹種,一來讓台灣的林相恢復鄉土面貌,二來也可以徹底解決黑心柳杉的問題。林務局黃裕星局長則表示,這一次計畫將柳杉作行列疏伐,並不是為了黑心症,而是為了改善生態環境,因為這些柳杉都已屆高齡期,將逐漸老化,因此趁這個時候改善林相。 這個新聞觸動了一位林業老兵黃英塗先生,對日、台百年來林業經營的深刻體驗,揭發了台灣林業經營局部陰暗的膿瘡。 透過陳玉峯教授的引介,我和中心的二位同事在週末的早晨從高雄前去拜訪黃老先生。黃老先生民國49年從台大畢業,歷任水里、和社等營林區主任,63年從日本九州大學林產研究所畢業,去年剛從溪頭森林遊樂區森林育樂組主任退休。 由於對事理的堅持,黃老先生以口頭及書面提供了本文寫作的基本資料。 台灣引進柳杉的歷史 1895年日本據台,準備在台灣推廣日本扁柏和柳杉,1891年(民前10年)日本土倉株式會社公司(伐木業者)於是從日本引進柳杉在烏來龜山一帶栽植,但種植失敗。 而真正影響日後柳杉造林最大的,咸信應是始自目前的溪頭森林遊樂區。明治35年(1901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台灣演習林成立了,第一任主任西川末三決定引進奈良縣-吉野川-川上村的「吉野柳杉」,由於溪頭是山谷地形,濕度高,氣候和原產地相當接近,明治39年便選定了溪頭進行柳杉的造林試驗,種植的地點即是今日溪頭米堤大飯店前的「西川造林地」。(註一) 明治43年(1909年)西川末三引進吉野柳杉來台播種,2年後正式栽植,(1911年)種植了十年之後,日本東京大學教授吉野正男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其生長的高度、直徑竟比日本原產地高出二倍以上,這個成功的經驗,促使台灣演習林、阿里山等地陸續種植柳杉。 黑心柳杉不是病 柳杉( 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