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守護森林】期待一座原住民與國家公園共存共榮的國家公園

李根政(2000)

棲蘭山,因為生長著許多名為「馬告」的民生植物,於是泰雅族便稱這座山為馬告山。此一原始的林區自古為泰雅原住民族的生活領域,是各部落狩獵、採集、遊耕的場所,為原住民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活天地。

然而,幾十年來,退輔會在宜蘭縣境內全面砍伐馬告山6000公頃檜木原始林,在民國八十一年行政院宣布禁伐天然林後,更改以「整理枯立倒木」為名,越過雪山山脈在桃園、新竹縣內砍伐枯立倒木及林下的原始闊葉林,甚至包括活的檜木,其面積廣達800公頃。如此嚴重破壞國土保安、違反保育原則的作為,讓民間的保育人士憂心如焚,於是在1998年~1999年兩年來發動「搶救棲蘭檜木林運動」,獲民間十數萬人連署支持,在不斷陳情、請願、遊說,甚至發動連續兩年數千人的「為森林而走」大遊行,終於獲致行政院宣布不再整理枯立倒木。

同時,為了保全這片全球僅存的扁柏原始林,北台灣無可替代的維生體系,民間在考量國家公園在法源、組織、事權分工、管理、防杜不法行為、保育措施等面向,皆為國內最嚴謹的制度,於是在1999年年底提出「催生棲蘭檜木國家公園」的訴求。具體要求退輔會退出棲蘭山,成立千禧紀念公園,選前並獲陳水扁總統承諾,當選後立即宣布成立國家公園。

選後至今已四個月有餘,在民間殷切期待下,新政府終於著手實踐諾言。然而,日前原住民的民意代表、鄉長等人在拜訪行政院副院長時,明確表達反對國家公園的設置,這幾天宜蘭大同鄉、新竹地區的泰雅族人也準備聯手反對。對此,我們深切了解根本的衝突在於:台灣自一九八四年以來,布農、太魯閣、泰雅族的傳統家園內,設置了玉山、太魯閣及雪霸國家公園,由於援引美國「無人國家公園」之制度設計,限制了國家公園內原住民對該地資源之使用,同時由於「由上而下」的決策模式,原住民完全沒有參與決策及經營的機制,在未依互為主體的原則下考慮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便制定了許多爭議性的法令,造成原住民經濟活動受限、生活上極大的困擾,甚至侵犯了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及尊嚴。國家公園在原住民這個部分的設計的確需要大幅改變,應在兼顧自然資源保護與保障原住民傳統文化、經濟生活於不墜的前提下,調整過去的由上而下的籌備、經營方式。

因此,我們建請行政院在宣布成立「馬告檜木國家公園」的同時,從正名開始,明確宣示讓原住民充分參與策劃、經營「馬告檜木國家公園」。並且具體實踐陳水扁總統與原住民所簽署的「原住民族與台灣政府新的伙伴關係」承諾。在國家公園正式營運前,修改國家公園法,保障國家公園內原住民之生存權、工作權及其族群文化傳統之延續;修改內政部國家公園計劃委員會組織規程,保障原住民有充分的代表參與籌劃;同時在擬定「馬告檜木國家公園」計劃書時,充分到各相關的部落徵詢意見、召開說明會,以建立真正的共管模式。藉此,台灣將建立一個保護自然生態、尊重原住民傳統文化之國家公園,將可作為21世紀台灣保育對外宣示對生物多樣性努力之指標,同時因為這是一個由下而上所推動之國家公園,正可作為全球國家公園之典範。目前位於馬告山生活圈的司馬庫斯、鎮西堡等原住民社區,已經展開自發性的保育、文化傳承行動,未來將是國家公園最佳的參考範例。我們期待透過馬告國家公園的設立,發揚「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原民文化,作為逆向教育漢人尊重自然法則之最佳教育基地。

我們要的不是粗糙、霸道,「由上而下」的國家公園;我們要的是一座自然與原住民共存共榮的國家公園。

但願台灣有這個福氣,在二十一世紀還能擁有這片全球僅存的原始扁柏純林,給後代子孫無價的千禧紀念物。但願原住民祖先已經守護千百年的馬告山,不再有伐木的威脅!但願原住民與國家公園共存共榮的願景不是夢。


註一:「原住民族與台灣政府新的伙伴關係」文件中第六條,恢復傳統自然資源之使用,促進民族自主發展:
「以國家財政促進原住民族地區合作事業,發展農林、生態文化遊憩、手工藝等部落及民族自主事業,吸納原本外流的原鄉人口,填補部落的社會階層,使族群經濟與文化社會發展均衡並進。在國家需用原住民領域土地時,如國家公園、水資源用地、森林用地等,應建立原住民族與國家共同經營管理的合作模式,以尊重該部落或民族的自主地位。」

原載於自由時報2001.1.6自由廣場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台灣大伐木時代,到底砍了多少樹?

文☉李根政,2016 2005年,筆者寫了一篇文章「 台灣山林的悲歌 」,簡略描述森林開發破壞史,由於是為了提供讀書入門,文章撰寫相當簡略,不足以呈現台灣山林開發的完整面貌。 由於許多網友常常引用前二段的數據,我認為有必要呈現數據的來源,於是進行了這部分的補註和部分修訂,提供各界參考。 ------------------------------------------------ 1912年~~日治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治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註一) 日治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焦國模,1993);1958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

【守護森林】台灣山林的悲歌

文☉李根政 1912年~~日據時代,開啟伐木事業 台灣大規模的伐木事業開始於日本時代,1912年,阿里山區第一列運材車自二萬坪開出。自此,台灣百萬年的原始檜木林開始遭到慘烈的殺戮,漸次淪亡。如今,阿里山留有一座樹靈塔,即為日人大量殺伐檜木巨靈以至手軟、心驚,不得不建塔以告慰樹靈。總計在1912年~1945年間,官營的阿里山、太平山、八仙山三大林場共砍伐森林約18,432公頃、材積約663萬立方公尺,平均每年伐木20萬立方公尺左右。 日本的伐木事業,以完整的森林資源調查為本,編定森林計劃、劃分事業區,奠定了台灣現代化的林業經營的基礎。前林業試驗所所長林渭訪對此給予「伐而不濫、墾而有度」的正面評價。 然而,高山的伐木所代表的也是對原住民的步步逼近與管控,當數條深入內山、橫貫東西「撫番」道路開闢完成,原住民也隨著檜木巨靈傾倒,被迫往山下遷移,爾後日益失根、凋零。緊接著在二次大戰末期,實施戰備儲材,日本當局允許軍部直接伐木,為了取材方便,甚至連保安林都大肆砍伐,20萬公頃以上的林地遭廢,為日本治台留下一頁山林的血淚悲歌。 1945年~~國民政府時代,伐盡台灣檜木林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推動「以農林培植工商業」的產業政策,開始大量砍伐原始森林,除延續日人所遺留林場外,更捨棄原有的伐木鐵路、索道,改開闢高山林道,進行新林場全面皆伐的作業;1956年在十三個林區厲行「多造林、多伐木、多繳庫」之三多林政;1959年更公布台灣林業經營方針:下令「全省之天然林,除留供研究、觀察或風景之用者,檜木以80年為清理期限,其餘以40年為清理期,分期改造為優良之森林。」這一連串耗竭式的伐木政策,鑄下台灣森林全面淪亡的悲劇,也帶給土地無止境的災難。 是年「八七水災」發生,次年又發生「八一水災」,1963年「葛樂禮颱風」,又引起大水災,此時社會輿論已有檢討之聲,但伐木量仍急劇昇高,1965年到1975年之間,每年平均伐木面積超過1萬公頃,其中又以1971年的1萬6千多公頃為最高峰。 1975年由於政府開始注意森林對國土保安的重要,加上幾大林場的檜木林已幾乎伐盡,伐木量逐漸降低。1991年政府以行政命令宣布禁伐天然林,大規模的伐木才正式進入尾聲。 總計,國民政府來台後,共砍伐34萬4千多公頃的林地,面積超過三座玉山國家公園。材積約4,456萬7千餘立方公尺,如果以長...

【守護森林】從黑心柳杉看台灣的林業

柳杉是台灣百年林業最具代表性的造林樹種, 從日本時代延續到國府,這二大殖民政權, 至今,伐木與造林的歷史及傷痕,還沒得 應有的重視, 不會講話的台灣森林,也需要轉型正義。 文⊙李根政 2002年2月21日報載「柳杉黑了心」─台灣北部山區一萬五千公頃、約三千萬株的柳杉造林,近來發現疏伐砍下的柳杉中,八成以上罹患「黑心症」 ,林務局號稱考量水土保持功能,計劃近期內以每五公頃為一單位,採用漸進方式逐步砍伐這批柳杉,並就地在山區標售。新竹林管理處的蕭煥堂課長並表示,林務局將在砍伐後的林地改種香杉、紅檜、台灣杉、櫸木、烏心石等本土樹種,一來讓台灣的林相恢復鄉土面貌,二來也可以徹底解決黑心柳杉的問題。林務局黃裕星局長則表示,這一次計畫將柳杉作行列疏伐,並不是為了黑心症,而是為了改善生態環境,因為這些柳杉都已屆高齡期,將逐漸老化,因此趁這個時候改善林相。 這個新聞觸動了一位林業老兵黃英塗先生,對日、台百年來林業經營的深刻體驗,揭發了台灣林業經營局部陰暗的膿瘡。 透過陳玉峯教授的引介,我和中心的二位同事在週末的早晨從高雄前去拜訪黃老先生。黃老先生民國49年從台大畢業,歷任水里、和社等營林區主任,63年從日本九州大學林產研究所畢業,去年剛從溪頭森林遊樂區森林育樂組主任退休。 由於對事理的堅持,黃老先生以口頭及書面提供了本文寫作的基本資料。 台灣引進柳杉的歷史 1895年日本據台,準備在台灣推廣日本扁柏和柳杉,1891年(民前10年)日本土倉株式會社公司(伐木業者)於是從日本引進柳杉在烏來龜山一帶栽植,但種植失敗。 而真正影響日後柳杉造林最大的,咸信應是始自目前的溪頭森林遊樂區。明治35年(1901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台灣演習林成立了,第一任主任西川末三決定引進奈良縣-吉野川-川上村的「吉野柳杉」,由於溪頭是山谷地形,濕度高,氣候和原產地相當接近,明治39年便選定了溪頭進行柳杉的造林試驗,種植的地點即是今日溪頭米堤大飯店前的「西川造林地」。(註一) 明治43年(1909年)西川末三引進吉野柳杉來台播種,2年後正式栽植,(1911年)種植了十年之後,日本東京大學教授吉野正男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其生長的高度、直徑竟比日本原產地高出二倍以上,這個成功的經驗,促使台灣演習林、阿里山等地陸續種植柳杉。 黑心柳杉不是病 柳杉( 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