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子,村頭、村尾各一個露天垃圾掩埋廠,一個在河川地,一個在水源保護區。仁武鄉民每天大量製造的垃圾,不喜歡留在身邊,就丟到仁福村民賴以維生的水源地!
不止如此,一座火葬場、一座焚化爐也來了,這裡燒的是人們的最愛和最恨,但最醜陋的卻留給仁福村,因為強勢的公權力總是拿純樸無助的村民下手!
但不義的事未曾止歇,黑道也同樣看上了這個條件,送上二處「有害事業廢棄物」棄置所,內容豐富,集塵灰、汞污泥、化學廢料毒物總動員,村民抗議、陳情無效,賴以為生的土地和水已經不保。
如今憂懼、恐慌已是村民生活的一份子,如影隨形的不安籠罩全村,村裡的阿伯說:每夜難眠,阿嬏說:夜夜淚流枕邊。
這不是危言聳聽,不是文藝濫情,世間不義赤裸裸、硬生生的在折磨我們弱勢的同胞們,人們把最不愛的都丟在這理,仁福村民彷彿國之棄民。
台灣有多少個仁福村呢?不知道?
如果我們只活在都市的喧囂、貪婪的消費、媒體選擇性的報導中,我們將永遠不知道!
不公不義的荒謬劇
從大中交流道往仁武,來到仁福村只需十來分鐘,靜謐的鄉間風光帶有清新的風味,讓人有遠離都市塵囂的感覺。村裡的阿伯說,這裡大都是丘陵地,不適合種稻,所以開發較晚;而村民們大都是在三、四十年前搬來的。村民們離鄉背景,相中的是這裡豐富的水源,因為大小山丘很多,加上獅龍溪流貫其中,地下水蘊藏豐富,水源不虞匱乏,所以村民們大都種植果樹,龍眼、芭樂、木瓜,或是鳳梨,依此維生。
數十年來該地居民的飲用水及灌溉用水均取自地下水,村民多次向縣府及自來水公司爭取埋設自來水管線,但因主管單位認為成本太高,至今仍未裝設。不過在活動中心後方有害事業廢棄物被揭發後,縣府和自來水公司便設了一個臨時供水站,供應飲用水,但灌溉用水仍得用地下水!
二月初,居民連絡了立法院院長王金平要來視察「災區慘況」,聽說縣長也要一起來,原本約定的時間是十一點,但上百居民們左顧右盼等到十二點十分,王院長才出現,但余縣長還是沒來。
雖然遲到了這麼久,村民們還是熱烈的迎接「高雄選出的立法院長」,足足放了一陣鞭炮來歡迎他!但不到一分鐘,他們才發現主角並不是村民啊!而是來安裝臨時供水站的自來水公司。他們擬了新聞稿叫了中視的記者,大家排排站,王院長作了個打開水龍頭的姿勢供媒體拍照,並接受大家致贈的匾額。這些公務員自在的演出官式樣板戲,堆滿笑容,無愧於過去對居民權益的漠視,卻在災難被揭發後,做一點過去早該做的事,然後厚顏無恥的炫耀他們的德政和功勞。
隨後,終於有村民和院長「陳情」的機會了,村民黃太太條理清晰、語調激昂的表達他們的困境,王院長作勢要發言,叫了電視台的記者來錄影,表達會儘快處理的原則。晚上,村民苦候電視機,但看不到任何仁福村的報導。事後,在場旁觀的某君,講出了真相,原來當天的攝影機根本沒開,只是做做樣子,村民至始至終是被「民意代意」、官僚、媒體給耍了。
沒辦法呀!他們是根深柢固的共犯結構啊!難怪世間不公不義的荒謬劇會在這充滿災難的村子上演。
地方政府縱容黑道業者,百姓哭訴無門
民國八十六年初,居民黃太太發現有不肖業者在住家附近的河川地違法傾倒廢棄物,連日來惡臭難當,業者恃其「暴力強大」,居民根本無力阻止。於是在縣民時間向余政憲縣長陳情,縣府於86.5.13發函仁武鄉公所,請其依權責處理,將責任推給鄉公所。一個月後黃太太發現縣府沒有任何動作,於是向當地派出所舉發,但是派出所以其不在責權範圍內不予受理。此時惡臭難當的廢棄物仍不停的傾倒,黃太太乃轉向高縣環保局陳情,環保局在其陳情後多次派人前往稽查,但都沒有抓到現行犯,村民發現只要官員來,業者便不會出現,不禁懷疑是否有「內神通外鬼」。有鑑於此,有一次居民便一再捥留官員留下等待,果然過不久業者便出現了,於是官員便嚴聲向前指責業者為何亂倒,態度十分強硬;但不久,現行犯打電話連絡「有力人士」之後,緊接著便有一通電話給官員,這位官員接完電話後,態度立刻和緩,只要求地主、清運者和黃太太共同簽署切結書,內容為縣府將做檢測,若有檢測有毒便不能再倒,將不定期檢查云云……,但結果仍是不了了之。
無奈之餘,黃太太再向縣長陳情,此時余縣長亦氣憤的說:「只要合法申請的你們就反對,非法的你們就讓他們亂倒。」縣長將取締非法阻止非法的責任完全推給地方人士,並對地方人士屢因懼於惡勢力,放縱非法掩埋場表示不滿。但實際的情況卻是,運泰合法的案件遠比村民陳情非法亂倒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年。地方首長這樣的說法,完全眛於政府有權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責任,反將阻擋惡勢力的責任推給人民,我們不禁要質疑,人民要這樣的政府做什麼?
土地自生的新倫理,勇哉!仁福村民
三月初,當我在課堂上談起目前有害事業廢棄物,非法棄置的問題時,問學生情況這麼糟,怎麼辦?學生的回答是「移民」、「逃走」。學生的反應在台灣並非獨有,也無需特別批判,其實這充分表現出台灣人民對土地的感情,既薄弱又無情,土地爛了,便一走了之,政府、資本家、人民皆然。但在我們面對仁福村民時,這樣的台灣性格便沈入底層,勇敢的村民黃太太來到仁福村不過三年,原本打算來養老的,但面對新家園被毒物人侵的慘況,便不辭辛勞的四處陳情,從地方環保局至各級民意代表,行政院長、監察院等,雖然四處碰壁,但未輕言離開家園,遠走他鄉。有一次,他眼中閃著淚光告訴我們,「這是我們的家,不管怎麼辦!總不能放乎伊爛吧!不甘心!」至今此語仍使我深受感動。在這片上下交相爭利,無視土地傷痕的台灣島上,我們何其期待,有一天,島民能向村民一樣,起來護衛家園!阻止土地的潰爛。
文@李根政,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