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5日 星期五

【守護森林】誰是山林破壞者? 論國土復育政策

李根政/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2010.1.15)

台灣山區的土石流災變,1990年從台東的銅門、紅葉開始,1996年的賀伯颱風後則持續重創南投、嘉義、雲林等中部山區;2008年的八八風災則猛爆性的發生在高屏山區。

土石流埋沒了部落、村莊,傷亡慘重,同時也破壞了山區道路交通,使得政府疲於救災、復建,投入的道路、橋梁、堤防、攔砂壩、邊坡水土保持工程費用越來越高,往往前一年的復建工程未完工,新的颱風大雨又將之沖毀,反覆無效投資令人興嘆!

就災民的立場,當然希望政府能夠協助其恢復道路,保護農地、房屋,使其能夠復舊生活;然而,國人不免要問:山區農業、旅遊產業每年創造的產值、經濟所得,與政府每年投注的工程費用相較是否值得?

八八災後,政府、輿論和重量級慈善團體似乎把「原住民遷村,讓山林休養生息」做為解藥。隱隱指向:「原住民是山林破壞者」,這令已在慌亂的救災,倉促的重建政策中疲於奔命的災民,遭受著雙重的壓迫,一方面是大自然加諸的生存壓力,一方面則是被迫在短時間內做出遷村、改變生活方式的決定。

我們認為這樣的說法是以偏蓋全,是見樹不見林,對面臨族群存續巨大挑戰的原住民族更是殘酷的指責。

若問:現今原住民在山地的農業活動,會不會造成山林水土的破壞,答案是肯定的。例如,種植生薑的過程必先伐木、用怪手整地,開路,種植過後,該地7-10內無法再種生薑,於是得再砍伐森林,開闢新農地;所遺之地則種上果樹、及根莖、蔬菜等短期作物。伐木、整地、單一植被、產業道路,的確都會破壞水土。

但是,若問:現今山林破碎的元凶、最大破壞者是誰,則必需從台灣百年來的山林開拓政策和制度,以及現今的土地利用做全盤的探討。其結果絕對不是原住民,而是漢人;不是部落,不是山老鼠,不是林農,而是林務局、政府…。

歷來政府和學界檢討土地利用與土石流等課題,根本忽略了台灣地體與植被形成的穩定關係,同時也刻意不檢討百年伐木和政府鼓勵山地開墾的政策,只集中在所謂「超限利用」與「濫墾」,彷彿只有人民犯錯,而且和政府無關。

如果因為原住民在山上的農業活動會破壞山林,所以叫他們離開;那麼漢人來台400年全面摧毀原始森林,從事精密農耕,把平地所有野生動植物趕盡殺絕,發展工業污染河川、土地,是否也該全面退出?

這樣的邏輯太簡單,也太恐怖。八八水災當然是天災加人禍,但災後至今,人禍到底是什麼?政府始終沒給個交代。以下筆者試簡要分析:

一、山林政策:

全台山坡地大都被劃分為「林業用地」、「農牧用地」。所謂的林業用地大都是依據過去伐木時代留下的林班事業地而劃分。依據1972-1977年所進行的第二次之森林資源航測調查。全島林地合計面積1,864,700公頃,其中非生產林地78,200公頃,生產林地 1,786,500公頃。在國有林地1,550,308公頃劃分為卅七事業區,經濟林地占59%,施業限制地(水土保持關係)占14%,保安林地占19%,施業除地占8%。

全台百萬公頃的「經濟林地」,在海拔2500公尺以下的原始森林,大都在過去百年來被全面伐除,根據官方統計共砍伐34萬4千多公頃的林地,爾後又以林相變更、林相改良的名義,全面破壞原始闊葉林,因伐木而開闢的林道,根據1981年統計,全島長達3,682公里,這些林道加上後來的橫貫公路,正是山區開墾的交通要道,影響是全面性的。

時至今日,這些經濟林地,有些重新演替為天然林,有些則繼續人工營林,執行所謂的「撫育」,如除草、削枝,維持單一林相,單層的人工植被。人工營林,基本上是視「樹」為一種收穫周期較長的作物,造林的過程中砍伐森林,開闢伐木道路,對水土保持破壞極大,重新種植的小苗,至少要經5-10年以上才能成林,其作業模式,對水土保持的損害僅次於果樹、短期作物。原住民保留地中,有許多被劃入「林地」,多年來同樣執行著「砍樹、種樹…」的循環利用方式,而維繫這種利用模式的政策,就是「獎勵造林」,而其影響規模都是以數萬公頃計,例如1996年的賀伯災後,政府推出全民造林運動,總計造林3萬8,000多公頃,其中收回農墾地再造林者僅214公頃,意味著可能毀林3萬多公頃。

再者,林地之中即使被劃入「保安林」,依照保安林經營準則還是可以進行更新、撫育的作業(即伐木再造林),經主管機關農委會林務局許可,還是可以把森林砍除推動公用事業、公共設施、公共建設、探礦或土石採取。也就是說,依現行保安林的經營方式,並不能避免水土破壞。
另外,山坡地上所編訂的「農牧用地」,在編定的過程中,並未真正調查是否適合農牧使用,許多的農牧用地形陡峭脆弱,一旦把森林伐除或從事農耕活動,極易造成水土流失,這是土地利用管制中失落的一角。(現有之保安林面積已達461,183.6公頃,佔森林面積的21%,其中96%屬國有,公、私有佔4%。)

簡而言之,要解決全台最大面積山坡地不當利用的問題,必需先檢討林業政策,以細膩的土地調查為基礎,徹底進行山區土地分類,重新劃分保育地、經濟地。保育地限制不得從事造林、撫育、林木收穫、農業等活動;經濟地則允許從事人工林的經營、農業活動、聚落。(經過重新劃分,也許現今原住民保留地中的部分林地,反而適宜農耕;農牧用地反而應劃為保育地。)
可惜的是,從2005年開始所推動國土復育條例或行動策略,都未碰觸這些課題,甚至還是允許在所有區域進行「林業保育必要之復育及疏伐作業」,而對於收回出租林地再造林,也還是停留在經濟林的思維。
△高海拔山區還是允許這樣的疏伐作業,維持運材道路,如何叫國土復育?

二、農墾與超限利用:
根據農委會1999年清查全台山坡地屬宜林地及加強保育地總面積36萬5,907公頃中,屬超限利用者,共有4萬7,000筆,面積計3萬2,000餘公頃,超限利用率達8.8%,超限利用面積以南投縣1萬1,120公頃為最多,次為嘉義縣及台中縣。而山坡地超限利用種植檳榔樹面積計有1萬1,000餘公頃,占全省超限利用面積之34.7%,主要分布於南投縣、嘉義縣及花蓮縣等地。(監察院,2000,國土保全總體檢報告:崩塌及土石流區。)而有關原住民保留地超限利用的統計,根據行政院原民會的資料,總面積為15,122公頃,其中又以南投縣比例最高。

同時,根據經建會(2004年)的資料,全台因為山地農墾而開闢的4公尺以上產業道路、農路總長度達8,550公里,相當於22條中山高!道路、農墾不僅會造成崩塌,也會加重下游的涇流量,縮短雨水從山區流出的時間。

超限利用的源頭之一在於林業政策,由於伐木後遺留大面積荒山,政府乃鼓勵人民租地造林,一開始,木材價格尚有利基,但隨著國產材不敵價廉之進口材,許多林農便轉種植茶、果樹等經濟作物。同時,隨著山區道路的開通,吸引了更多漢人上山開墾,有些甚至是侵占國有地從事農作,經濟的誘因,導致了原住民保留地的林地也開始超限利用,原住民自營或出租給漢人者兼有之。
△阿里山區的山林茶園拓墾,2003.11.17。
另一源頭則在於政府鼓勵農業上山與山林保育的矛盾政策,例如福壽山、武陵、清境、花蓮等四大農場,就是政府主導的高山蔬果政策;再如李登輝總統在面對阿里山國有林下種植山葵的問題,竟向身旁的官員做了一項指示:「去研究研究,看看是不是可以共存,上下都利用!」,高層無知加放任,民眾利之所趨、民代關說、地方政府不執法,致使濫墾、超限利用成為尾大不掉的問題。

最近幾年來,隨著國家政策轉向了觀光旅遊,交通部觀光局如散財裡子般,到處灑錢搞建設,形成另一嚴重的山林破壞。「國家風景區」全然以增加觀光人口為前提,無視國土危脆,建設各種如空中樓閣一般的景觀建設,如本次風災過程中,整個茂林國家風景區管理所全數為土石流所沖毀;阿里山觀光設施、BOT案同樣難敵土石之災;九二一地震後在草嶺推出的「災難觀光」週期又是何其短暫?再如盧山、六龜、寶來的溫泉有多少是合法經營?宗教寺廟占用國有地,違規超限利用者更是不計其數,但是,又有那個政治人物敢下達拆遷指令?

整體而言,土地不當利用之主導者為政府,在山區的漢人和原住民都有土地利用不當的問題,把所有責任推向原住民,或以此為遷村之理由,不僅是以偏蓋全,更是推卸責任,欺壓弱勢,徒增社會不公。
△寶來溫泉區受創後,政府應業者之請,積極疏濬並協尋溫泉露頭,要重振觀光。災後復建的資源分配與國土復育的標準,似乎仍是在比誰比較有權有勢?

三、公共工程:政府主導的公共工程本身就是最大破壞者。例如:今日有許多的山區漢人聚落,就是伴隨著中橫、北橫、南橫、阿里山公路等公路而建立或者擴張;水壩、發電廠,越域引水等隧道工程,破壞河川、山林生態至鉅;因應觀光而擴張的公私建物,往往處於敏感區位;農委會水保局之任務即在維持山地開發,進行各種水土保持工程,數十年來,上游搞開發,下游收拾殘局,已投入數百、上千億「永續工程」,然而,土石流為何越加嚴重?為何無人檢討?

綜上,可以發現政府是最大的山林破壞者,而且是透過制度、公權力進行有系統的破壞。然而,這些導致今日國土破碎、崩山與土石流災難的因素,必需在時間──土地開拓歷史;空間──各種開發之規模及區位下檢視,因時因地有輕重之分,無法一概而論。

國土復育的幾項思考

八八災後後,由經建會、內政部營建署主導的國土計畫法,在第23、24條中制定了國土保育地區之國土功能分區及管制原則,因而宣稱納入國土復育的內涵;立法院中則有田秋堇、黃昭順委員領銜提出了國土復育條例準備提案(皆以民進黨2005年版本略作修改)。另外,98年12月31日,經建會則提出了國土保安及復育計畫(草案),送到行政院永續會中討論。

綜上回顧,對於山林復育之策略筆者看法如下:

一、山林復育不應僅檢討「不當農墾」、「超限利用」,而應檢討山林政策、公路、水資源開發、水保、觀光等公共工程。

二、山林復育依現行法令即可操作,重點在的政策方向是否正確,是否可行,是否有政治決心。

三、山林復育所需經費,應將造林、水土保持、道路等工程費用,轉移至限制伐木補償、復育天然林,收回承租林地等,不應再擴大舉債;加徵水源保護費用應直接回饋保護區上游人民。

四、社會和政治共識。山林復育非五年、十年可竟全功,現有即使有了正確的政策,也要3、50年,甚至百年才能見其成果。一個欠缺政治與社會共識的山林復育方案,確定敵不過人民的抵制、民代的關說,演變成朝令夕改;無法處理山區住民生計問題的方案,必然導致利害相關者之消極、積極抵抗。

例如民進黨時代依據「國土復育策略方案暨行動計畫」試圖處理超限利用、收回出租林地。然而來自墾民、民代的壓力上達天聽,加上預算編列有限、人力不足等因素,致使阻力重重、執行緩慢。依據林務局資料顯示:從95年執行限期拆除、廢耕、自願返還計畫至97年3月為止,國土保育區範圍內現有的超限利用、濫墾濫建面積達10,096公頃,但僅執行約756公頃,如依此進度,預計要花30年才能執行完畢;另外,國有林出租造林地,面積約81,727公頃,則只收回了1,400公頃,準此速度要花上131年才能完成回收,凡此都說明「徒法不足以自行」。

五、山地農墾也許並非八八災變的主因,但這種大規模的山地農墾活動的確威脅自身及下游居民。從事山地農墾者,有些僅是糊口的工作,有些誠屬不公不義之暴利,要處理這項課題時,必先判別真正的弱勢者與不法的既有利益者。如今,要處理這項歷史沈疴,最好的作法是,把所有的資訊公開,釐清爭議課題,不斷舉辦公聽會、聽證會凝聚社會共識,讓政治角力全面透明化;同時積極研擬策略方案,協助山區住民轉型為與山林共存的生活型態,原住民傳統的輪耕、休耕,農林並存的生產型態,或許值得重新借鏡。

六、搭構原住民傳統生態智慧與西方生態學的橋樑,建立山林經營管理的實務共識。以原住民部落為主體,逐步賦予經營管理山林的權力,彌補林務人員快速白領化,山林管理的嚴重缺口。

八八災後,如何幫助岌岌可危的原住民族在嚴酷的大地中,如何延續族群的生命和文化?在一世紀前後陸續移墾山區的漢人聚落到底何去何從?如何避免聚落選址、道路闢建、土地利用重蹈覆轍是最迫切的課題。至於山林復育請政府先躬身自省,先檢討既有法令和政策;請社會在見樹又見林的前提下,協助山林復育。筆者並不認為本文已掌握到關於山林復育的全貌,因而所提出的看法或建言也未必周全,但以此拋磚引玉,期盼台灣社會能夠盡可能先了解山林問題,將所有關鍵的人和事鍵結起來,創造長久合作的空間與機會。



2010年1月14日 星期四

【守護森林】生態學家和獵人的森林



文☉李根政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2010.1.14
天乙山的山林大夢
2009128從那瑪夏下山,回程中順道前往甲仙的天乙山,探訪10年前的山林復育大夢的實踐基地。
天乙山是高雄左營興隆淨寺從19843月迄19968月所購約20公頃的山坡地,其地於甲仙東南,甲仙埔山(407.8公尺)之北,為平緩淺山坡地,「天乙山」為該寺紀念其前任住持而命名。
1981年,心淳師父繼任興隆淨寺住持,因思「國土淨則眾生淨,國土淨則心淨」,更思有一崇尚自然的天然道場(心淳法師,1998),萌生山林復育之夢。1997年,心淳師父碰上了陳玉峰教授,陳教授長期投入森林保護運動,向宗教界闡述「保育天然林才是宗教界的積極護生」,同時正鼓吹由民間發起「購地補天、生態綠化」。在此因緣際會之下,心淳師父乃委託陳教授進行規劃,期將這20公頃土地復育為天然林,作為淨土宗自然道場。
陳玉峰教授乃經耆老之口訪,鄰近區域植被調查、考據研究等方法,了解該區未破壞前的原始植被,由其組成與環境,推估演替及相對穩定社會的大致情況,從而設計植栽,據以執行。在尊重自然本身復育能力之前提下,促進演替發生(例如種源),縮短演替時間。此即教授所說之「生態綠化,即人工復育天然林之方法。
經調查後,了解天乙山全部土地皆屬人工植被,主要荔枝、龍眼、檳榔等果樹,還有柚木、麻竹等,由於土地經多次農林使用,且附近四周完全由人工植被所環繞,原始植被之種源欠缺的情形下,即令任其次生演替,雖百年亦不能達成成熟之低海拔闊葉林。
因此,教授在前述研究基礎下,依不同坡段設計植栽物種,進行人工復育。
例如上坡為台灣櫸木、楓香、無患子、黃連木、台灣石楠、烏皮九芎等;中坡為台灣栲、香楠等;下坡為大葉楠、樹杞、軟毛柿等;溪谷則設計茄冬、幹花榕、山菜豆等,有些植栽則從山頂迄溪谷皆適合,例如黃連木。
而現存之植被則依以下原則處理:原生植物全數保留不予修剪;果樹、外來種剪除部分枝幹,增加透光度;除造林植栽之挖穴、施肥等,地表及地中根系不予處理;多次伐除竹叢,根系令其自然分解;禁用殺草、殺蟲劑、化肥等;清除蔓澤蘭等外來殺手物種。
19994月,以及5月母親節,陳教授開辦之環境佈道師南台學員,開始在天乙山陸續種上生態綠化之種苗。
本區雖說平緩,但在崎嶇的坡地上植樹仍十分費力,植樹之後的除草工作更是繁重,經幾次動員義工上山工作之後,之後長達數年的除蔓工作皆由興隆寺委專工處理。
10年過去了,天乙山上的生態綠化成果尚未進行全面的覆查,但是,多樣的原生植栽在果樹間交錯著成長,一座豐富多樣的森林指日可待。(註1
天乙山的生態綠化和林務局推動造林,思維和作法完全不同。前者是以復育天然林為目標,尊重自然演替機制,加上符合該地演替趨勢之輔助性造林;後者則是營造單一樹種的人工林,以經濟林為導向,在不理會自然演替以及漠視該地原生植被的情況下,強以人力植樹。
天乙山復育低海拔闊葉林的作法,可提供破壞嚴重、天然種源欠缺的地區,從事山林復育的參考,教授之「購地補天」、「生態復育」之構想,更可做為有心從事山林復育的慈善機構、企業、私人一條正確的道路。
魯凱族:達巴里蘭的保育區
八八災後,筆者展開了新的學習行旅。2009122829日,地球公民協會、公視紀錄觀點團隊以及黃淑梅導演等人,在宋文丞先生的帶領下,前往屏東霧台的達巴里蘭。
達巴里蘭位於霧台鄉新佳暮村東北方約1公里左右(直線距離),地處在大母母山系之戶亞羅山腰,海拔約800公尺,該區內北隘寮溪支流上之雙層大瀑布,魯凱族人稱之達巴里蘭,是瀑布,也是彩虹之意,如今亦泛指該區域為達巴里蘭。
達巴里蘭原為霧台魯凱族人的傳統獵區,後因人口擴張而逐漸成為耕地,為好茶系的霧台、神山、佳暮等部落的生產基地,同時亦為荷蘭時期躲避天花,日據抗日的根據地。在此,神山部落的宋文丞、宋文生父子及家人成立了「保育區」,試圖用家族的力量,營造一個族群文化與生態智慧傳承的基地。
宋家在達巴里蘭的保育區約50公頃,有一部分原是家族的耕作區,部分還我土地運動後增編的保留地,原就是森林區;部分則向族人購地。從1997年開始,宋先生開始有意識的將耕作區恢復為森林,一方面保留了自然生長的樹木,例如山黃麻、相思樹、楓香、無患子、青剛櫟、台灣欒樹、山菜豆等;二方面在林間空隙補植原生樹種,這些樹種都是自行培育的苗木,如樟樹、櫸木等,今年則已完成黃連木的採種,準備育苗。植樹之後,必需花幾年的時間除去蔓澤蘭、香澤蘭等強勢外來植物,確保苗木存活成長。
先生的造林工作,在鄉公所承辦人員的「特別通融」下,得以向政府申請全民造林的獎勵金。原因是,林務局規定一公頃需種植2,000棵的指定樹種,且存活率需達70%以上,否則無法領取獎勵金,此一政策規定導致非得把原有樹木植被全面砍除,所以先生的作法並不符合規定。
先生的育林觀念是:每種樹木、植物的開花結果期都不同,如果只有單一物種,也只在特定的季節開花結果,那麼動物在這裡找不到食物,就會挨餓離開;反之,如果森林中有多樣的物種,動物們在每個季節、每個月份都可以享用各種果實,這才是好的森林。簡而言之,先生心中理想的森林,就是保有多樣生物的天然林。
八八災後,達巴里蘭幾乎是絲毫未損,還是生機盎然。冬日裡,濃綠的闊葉樹與落得剩枯枝的櫸木,還有無患子的金黃葉,鑲嵌成一幅色彩紋理繽紛的圖畫,這才是真正的台灣森林!
獵人.生態學家.農人的森林
天乙山和達巴里蘭是企圖把耕地、果園復育為天然林,一個從生態學研究及實證經驗出發,一個則從原住民的生活經驗出發,但相同的是:獵人的山林和生態學家的山林,都具有生物多樣性,多層次的植被,真正能保護水土的森林。獵人是生態系中的一環,如果獵人照顧好自己的獵場,確保獵物的多樣性且能夠生生不息,森林自然也得到保護。
反之,林業單位心中的森林,是農人的森林,是把樹木當成定期收穫的作物,因此「砍樹是為了種樹、種樹是為了要砍樹」是再正當不過的作法。
百年來,台灣山林的浩劫正是把漢人的農耕經驗用來經營山林,把樹木視為有價的木材,無止境的掠奪,而忽視其生態、文化以及永續的經濟價值。如今,山林的復育,不能再走錯誤的道路,誤以為營造人工林就是復育山林,而應該向原住民獵人、生態學家學習。
八八災後,朝野皆倡議國土復育,但是對如何復育?似乎只是空洞的原住民遷村、讓山林休養生息,或者造林等,天乙山和達巴里蘭之例或可提供政策省思。
作者/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
1:有關天乙山生態綠化的文獻,係參考《嚴土熟生》,興隆精舍淨土宗專修道場、台灣生態研究中心印行,1998。以及《台灣植被誌第六卷.闊葉林(一)南橫專冊》,陳玉峰著,前衛出版,2006

2010年1月12日 星期二

【我與社運】春聯、書法與因緣

今年是第五年寫春聯,時間沒到已有朋友在問,今年寫什麼。我說這是祕密,寄到了自然知道。

幾個月前,我特別請蘇振輝理事長想想要送給大家的春聯要寫什麼。

後來,我收到一則簡訊。蘇理事長說他想了很久,最後決定了「敬天愛人」這四個字。這四個字,是被譽為日本「經營之聖」的企業家稻盛和夫所創辦京都陶瓷的社訓,稻盛和夫一生崇拜明治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而西鄉一生追尋的即是個四個字。

用這四個字拜年雖有點嚴肅,但也很貼切的表達我們每個人的心之所繫。天可以視為每個人終極的信仰,或者宇宙、自然、地球的法則。

我寫書法用的毛筆是長鋒羊毫,寫了很多年,不僅寫禿了,還因為保養不當邊寫邊掉毛,但,這是我最愛用的筆,軟中帶硬,台南佳里的一位林老師傅做的,比任何知名筆莊的都好。

中途實在寫不下去,趕緊請老師傅寄來二枝,於是有朋友收到的,可能是禿筆寫的,沒那麼溫潤。

我時常講,書法和音樂有點類似,表演或寫的時間結束,就結束了,沒法寫或演奏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寫一千多張的過程蠻像是在修練的,反映著當下的身心狀態。根政喜歡的書體很多,同一天的心性和體能條件也有差異,良莠不齊是必然。

因此,還是那句老話,誠意到了,覺得難看的請見諒。

1995年我從金門到台南教書,最後落腳高雄,起初很不能適應都市叢林的生活環境,直到老婆帶我去認識柴山,加入柴山自然公園促進會,才逐漸有了歸屬感。保護柴山是我第一個參與的環境運動,後來在高雄市教師會成立了生態教育中心,仍然持續關注柴山議題,出版了二本專書,2000年我甚至因為見證高雄市府拆除一位立委的違建而被當眾毆打。多年來,柴山雖不是我們主要的議題,但必要的時候,仍然會持續關注。

2008年底我們主辦了柴山論壇,凝聚了市府和民間保護柴山的策略和行動方案,再次確認了朝向自然公園經營管理的共識,2009年政府宣布要在這裡成立第一座國家自然公園,將之納入國家公園體系,至此,歷經18年的自然公園催生運動終告開花結果。

一次偶然看到自然公園徵選Logo的活動,距離截稿不到一個月,我臨時起意,和美編俊彥商量,我寫字他設計Logo去參加比賽。我把書法字交給俊彥後幾乎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一個多月後我接到俊彥的電話說,「我們得了第一名」。我高興了很多天,除了獎金剛好是我準備捐給基金會的額度外,最高興莫過於竟然有此機會為自然公園寫上一個標準字--真是奇妙的因緣啊!


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李根政2010.1.12

【我與社運】2011新春拜年

敬愛的朋友們:

新年快樂!

又是新的一年,生命總是一期一會,但又是像長河般流轉,無法切割。

過去一年中,我們籌募500萬基金,轉型為全國性的環保基金會,同時在台北成立了辦公室,和台灣環境行動網完成合併。

地球公民協會(MET)和台灣環境行動網(TEAN),一南一北,雙方在議題、地域上有高度互補,TEAN長期關注責任高科技議題,在國際串連也有相當的基礎,學術界更有豐厚的人才;MET則是關注山林保護和工業污染議題的專業團體,組織和財務已有相當基礎。

從2010年3月開始,兩會開始討論合併的可能性,主要著眼於:「壯大台灣環境運動的影響力。」希望「共同創造一個有利於環境NGO工作者實踐夢想,貢獻社會的組織。」期間,地球公民協會著手進行組織改造,從6月開始募款準備轉型為基金會,截至9月為止,共有174位捐款人捐助了500多萬元基金,並於12月完成立案。在此同時,台灣環境行動網也召開了臨時會員大會,決議兩會之合併。

此一發展,打破了台灣人「放尿攪沙不會作堆」的刻板形象,對台灣的環保運動更是一個突破性的進展。

十幾年來,除了在各種議題上的著力外,其實我最關心的是組織經營。剛開始我說「面對專業的環境破壞者,我們需要專業的環保團體」;三、四年前說「讓環境NGO成為社會的常態部門,而非時有時無的角色」;最近則說「向社會爭取經費和行動的支持,是最重要的環境運動。」

我所說的是再世俗不過的東西。

不論是要看守我們珍愛家園,或者拯救瀕危的地球,都需要長久而持續的關注。這不只是靠少數志士的「愛心、熱心、恆心」可以達成。這是一個持久戰,除了前線的將士,更需要源源不斷的糧草支援。整個運動的核心其實就是「人才、錢財」之聚合,建立正向回饋的組織文化。基金會的成立、兩會的合併,正是人才、錢財聚合的開始,接下來的挑戰,就是如何創造正向回饋的組織文化,讓這股善的力量越來越大。

過去一年,我在全台灣各地演講,聽眾從小學生到大學老師;家庭主婦、上班族,各行各業的人都有。絕大多數的朋友反應都很熱烈,我可從表情、肢體的反應讀到他們心中的感動、認同或者同我們一樣的憂心。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是「我們可以做什麼?」答案表面看來很簡單,無非是出錢出力,但我個人實踐的過程卻發現,外界看來也許是我們在付出,實際上這份工作卻是對自我無盡的挑戰與考驗。

「愛」越深,對生命看得越透,能捨的越多越大。「願」不是輕率的許諾,唯有充實內外在根基,才能形成真正實踐的力量。

過去三年,最要感謝由蘇振輝理事長所帶領的理事會,和陳銘彬常務監事所領導的監事會,始終如一的支持著專職的工作;最令我驕傲的是協會專職人員,在承受很大的身心壓力下,仍待人有情溫暖,處事正面積極,在客觀嚴謹之餘,也充滿感性。在許多面向,他們彌補了我的許多缺陷,共同成就了地球公民的各項成果。另外,義工們在周益村、黃裕文兩位老師的帶領下,則代表了公民深度關懷環境事務,參與組織運作的典範。無論以專業付出的俊彥、修文;或者積極擴大協會影響的志男、美里、裕峰、益村,還有常常來捧人場的美杏、怡賢、姵晴、柯大哥、宇軒、稟荃,以及一群專職和義工的小小孩,常來辦公室熱場,讓地球公民更像個溫暖的大家庭。

散布台灣各地的支持者,常貼心地寄送友善環境的農特產品與同仁及義工分享,像是啟東大哥送來的水梨 、米粉、自製桔醬;麗娜老師從東部寄來的橘子、釋迦、柳丁、米;雪綿大姐送來的點心、道將圳文化學會楊清樑先生的柚子、喜願施明煌總兼的麵包、麵條;楊叔叔的棗子…,我們領受了這滿滿的祝福與鼓勵,無疑,這一切都是支持我們走下去的動力。

最後,要再度感謝您的捐助,包括財力、物力、精神上的支持。全台共一千多位捐款人的善緣集結,正是守護地球公民成長最關鍵的力量。

未來的一年,轉型後的基金會將在董監事的監督下,強化北高兩地辦公室的運動效能,連結更多善緣;延續關注山林保護、工業污染等議題,加上原先台灣環境行動網所關注的高科技議題。同時,也將強化文宣工作,突破和尚對和尚唸經的限制,讓大眾更了解、支持環保運動。

祝福大家,平安健康!

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李根政20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