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4月12日 星期三

【生活消費】抓雞活動的負面教育

李根政

教育,只要趣味就好?

日前,高雄市某小學,在校園中辦了個「鄉土」活動,是仿照傳統農村抓雞來食用的過程,進行方式是在一個圈圈裡,將幾隻雞放進去,然後由孩子去追逐,把雞捉來,現場燙毛、拔毛,然後烹調,祭五臟廟,大人、小孩又玩又吃,現場一片歡樂。

這樣的活動在電視上播出後,引發一些朋友的討論,批判者以其不尊重生命,簡直是錯誤的教育方式,提出嚴厲的批判,而有些人則認為,平常我們不也都殺雞來吃,這麼做只是讓孩子去體驗農村生活的趣味罷了,有何不可!

這件事其實相當程度暴露現今教育現場中,教育者對生命本質欠缺深刻的思考,所謂「開放教育」和「鄉土教育」,在某些執行的層面上,有點像無頭蒼蠅般,抓些自以為新鮮的點子來辦辦活動,其實可能自己並不了解這麼做有什麼教育意義。

傳統的農村吃雞是年節,或客人來家時最豐盛的食物,抓雞是必要之舉,是為當下所需,並非為了什麼趣味。今日的孩子飽餐各種肉食,吃肉已沒有任何新鮮感,抓雞的行為並非當下所需,這樣的活動從實際的農村抽離後,意義已完全不同;況且農村最該讓孩子體驗與認知的面向何其多,諸如:是農人和土地的感情,農人從農作中和植物生命的互動等…,何以要挑這項?筆者以為,教育者著眼於戲弄動物來製造趣味性,說穿了只是代表教育者的粗魯無文,設計活動欠缺主體思考,相當程度只體現了台灣人好「吃」的文化!

人吃動物的意涵

面對這樣的事件,教育者必需重新思考的是人吃動物的深刻意涵:南非布西南族用毒箭將動物射死後,獵人必須透過一種「神祕的參與儀式」,象徵的加入動物一起死去,將死去的動物和自己視為一體。原住民知道這些動物的詳細知識,動物像是朋友,不只是獵物。但是他們還是要吃朋友的肉,因此必需有些補償行為,儀式或神話協助我們在精神上參與生活中必要的行為,而不帶有罪惡或懼怕的感覺,殺生後的儀式使獵人認識到自己的依賴性。人們在食用時心懷感謝,感謝動物提供食物。(坎伯.神話)

原住民這樣的文化其實跟現今文明有著天壤之別,前者代表人和自然和諧的關係,人和動物等生界,是我和「您」的關係,代表平等與尊重,即使要吃他們也是只取當下所需,心懷感激,但對我們影響深遠的漢文化以及現代文明,則把人類以外的生界皆視為我和「它」的關係,對土地及生界不帶有任何敬意,只是恣意的掠奪或玩賞。

抓雞、吃雞的活動,正是這種文化的體現,我們設計一個封閉的空間,明知結局是動物必將死亡,但將之視為活的玩具來戲弄;讓孩子目睹動物求生掙扎、參與生命獵殺、吃用的過程,但其中卻只有對生命的漠然、無血無肉的教育過程,絲毫沒有對生命的關懷與尊重。反觀傳統的捕獵中,人類用有限的器具在大自然中進行漁撈或捕獵,動物和狩獵者是公平的拔河,誰勝誰負未必知,生命的拔河是自然運作中的一部分,再透過神話或儀式將之和我們的生命取得協調,是生命學習的過程,從中我們會發現大自然的偉大奧妙,體認到自身存在的有限,學會體驗生命並尊重生命。

學習尊重生命

我們吃的文化源自荒瘠的黃土高原,這個古老又貧窮的文明,為了填飽肚子,幾乎什麼都吃,其從自然界取得食物的方式,有人戲稱為「天人合一」,意指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拿來放到肚子裡合而為一,其中沒有對提供食物的動物表示一絲感謝和敬意,這種唯用主義的思惟及做法,已嚴重傷害土地及生界。

現代的台灣不是古老貧困的黃河文明,大部分的人豐衣足食,但精神生活像一片荒漠,我們必需對自已族群及現代文明的致命缺陷進行深刻的反省,避免土地及及人心的不斷沈淪;身為地球生界的一份子,我們應該學學狩獵民族對生命的尊敬,學習與地球生界共生共存的生命智慧,而不是把生命當遊戲來教育孩子。

(原載於2000年4月12日,自由時報自由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