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根政1997.7.18
草澤
故鄉的草澤,一直是我在故鄉最常凝視、描繪的題材,即使身處異鄉,會令我幾度夢迴牽引,渴望見到,甚至錐心思念的仍是那一片片草澤。香蒲柔軟的葉不時互相碰觸如千萬隻手招喚著遠方,蘆葦的枝葉唏唏囌囌的摩擦,隨著風舞動,似海的波浪,是草澤的低語、呢喃。
但這一片片的草澤,帶給人們的詩意,其實僅是一連串人類的軍事鬥爭與生存競爭所遺留下來的痕跡。三十二年前(1969年,我出生前一年),古寧頭海灣在國軍縮短守備線的戰略考量下,從古寧頭連接湖下築起了一座堤防,堤防名為慈堤,而被堵住出口的海灣被命名為慈湖,名稱都跟一個軍事強人有關。這樣的地理變動,在海島一隅顯得強烈而巨大,從此灣內不再有翻天覆地的龍王潮,不再有海的長噓短嘆,海水的進出端看那人工操作的閘門,海灣的生命從此脫離了海的懷抱,成了一個不鹹不淡的淺湖。從此數百年來在父老眼中來來去去的三椲大船,汕頭、漳州、石馬的來往交易,成了絕響,下店「金源遠」不再有貨物進出。關帝廟前南、北山互執海土、石塊打架給關帝爺看的好戲不再上演,代之的是民防的操練、和單打雙不打的炮彈。國家權力的爭戰徹底改變了家鄉、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俗。
在這片草澤裡,最神祕的動物莫過於「水獺」。
命運
水獺以前就是古寧頭少見的動物,印象中每次它的出現必會引起一翻騷動,二十幾年前(約1970年代)的水尾塔曾發現一隻水獺,村中的好事之徒,趁著自衛隊訓練的空閒,自村公所集結,十數人浩浩盪盪的往水尾塔抓水獺,抓它的原因有二個,一個是看到野生的動物不抓,手很癢;另一個原因是它很野、很稀有,所以大家認為一定很補。
那時的水尾塔,不似現在的光鮮,因年代的久遠,塔身有些傾斜,塔底的石塊鬆鬆垮垮的,留下許多的空隙,塔附近是一片退潮時不及膝的水草地,恰恰是獺喜歡生活的濕地,而傳說中水獺的窠穴就在水尾塔底的洞穴中,起先那群人用棍捧、鐵條試圖把它搆出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動手動腳,人聲鼎沸,加上旁觀的老老少少的助陣,活像村中的廟會般熱鬧,這群自衛隊的鬥志,比打共匪還高昂。看樣子水獺沒有抓到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日子一天、二天、三天過去了,那群自衛隊員用盡各種方法,差一點要把水尾塔給拆了,但是頑強的水獺還是不出來,最後他們想出一個慘無人道的方法:用煙燻、用火烤,逼它出來,草堆、木材燒過了,還是沒動靜,最後汽油上場了,熊熊烈火把水尾塔都燻黑了,在幾聲細細的哀鳴聲,水獺出來就摛了。人們的口腹及嗜殺的慾望終於得到暫時的疏解,至於那洞中是否有焦黑的幼仔,抵死不從的「莫那魯道」呢?就沒有人知道了。
國共鬥爭中,不只人民痛苦,連水獺都受害。
排遺
早上和二哥在雙鯉湖畔「螢火蟲小路」尋找水獺留下的蹤跡,大約十天前,二哥曾在半夜十二點開車回家時,在這條路上遇見二隻體長大約是六、七十公分 的水獺,它們被車燈照到之後,數秒鐘內立刻鑽入湖畔的草叢,有了二哥的目擊証據,我每天路過此地時,忍不住都會低頭找尋它的蛛絲馬跡,根據研究資料顯示,水獺會在空曠突出物上排便及在濕軟的泥地上留下腳印,今天運氣不錯,果真在路中央的一塊水泥凸起看到一團長長不規則狀的黑色粘綢狀大便,裡面有許多片狀的魚鱗,味道腥臭無比。這團黑色粘綢物,沒有經過陽光的曝晒,看起來很新鮮,再加上前幾天並未發現,可斷定是昨夜水獺的排遺。至於五爪足印則未發現。這樣的發現,是目前一般尋找水獺的最直接証據,至於它的真模樣,在野外極少人能真正目擊或拍攝,而它則列名國際保育紅皮書,屬於瀕臨絕種的動物。

△水尾塔